七
最让我难忘，也最让我这辈子幸福的是见到了周恩来总理。他是多么忙的大人物呀，竟然3次接见我这个大老粗。民间草医，有些医院大夫都瞧不起。每次接见，总理都会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不少话，这才是我这一生最大最大的荣耀。
1971年2月，我以特邀代表身份，在北京参加了全国中西医结合工作座谈会。17日下午15时40分左右，在国务院会议室，总理接见了我们13位赤脚医生代表。他和我们一一握手问候，还拿着名单册子，亲切地叫每个人的名字。当听到“王家成同志，请你坐到前边来”，我激动得浑身发抖，走上前去，坐到他的身边。总理再次握住我的手，说：“你是草医，懂接骨，用手法复位，上小夹板，外敷草药治骨折，你接骨几天可以好，展览会上有没有你的方子和草药?生产队给你记工分，收入咋样?有没有零花钱?”我激动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结结巴巴，一一作了回答，总理满意地点头笑了。总理又问：“听说你还教徒弟，这好啊!不保守，开通!”我说：“保守么得意思。”总理爽朗地笑着说：“好啊!我要向你学习!”总理站起来摸着我的脖子，关切地说：“脖子上长了什么?是不是与水土有关?是不是缺碘?你们那里这种病多吗?”我感动地说：“是甲状腺肿瘤，我们那里叫嘤呱呱，现在吃上碘盐了，好多了。”总理深情地说：“家成同志，你为人民服务，救治了那么多病人，你自己的病也该治一治。”总理立即给卫生部在场的人打招呼，说：“你们要给王家成同志治好这个病。”听到总理亲切关怀的话，我已经是泪流满面了。晚上六点，总理陪大家吃过晚饭，又跟大家继续交谈。他说：“你们各有长处，要推广先进经验。要搞好预防工作，预防是有生命力的。你们还要不断努力，两三年后再见。”总理和大家一直交谈到凌晨，他笑着和大家告别。回来不久，二军大医院就给我摘除了嘤呱呱。
第二次是全国人大四届一次会后，总理请我们到他办公室，总理说：“你现在在县医院门诊，经常去西安治病，交通方便吗?回家乡采药方便吗?”我双手比划着回答道：“从县城到西川要翻几座山，还要过一条大河，汽车进不去。”总理说：“山区都要把公路修起来，把桥梁架起来，这是我们的责任啊!”后来，省卫生厅、交通厅分别拨了专款，建起了柞水医院骨科大楼，修通了县城到西川的公路，在乾佑河上架起了公路大桥。群众都叫“王家成大桥”。我赶紧摇头，说：“不敢，不敢，该叫总理大桥才对哩。”
1975年秋天，我又被接到北京，到中南海，到国家机关，到中央军委，先后给共和国元帅、国家领导人及其家属50多人治疗伤病，这一呆就是13天。有一天下午，又把我接到总理办公室，他正在忙着写东西，见到我，很高兴，迎上来握手，说：“家成同志，你辛苦了，请在这边坐下，我们再谈谈。”看着总理脸色苍白，我心里一阵酸楚，说：“总理，您身体还好吧?我来给您看看胳膊吧。”总理笑着说：“家成同志，你在这里为同志们治伤病，效果很好，他们让我转达对你的感谢!”我很不好意思地说：“有些伤能治好，有些伤，时间长了，不比年轻人的新骨伤好治。只能给留点药，病发了，吃药缓解缓解。”总理深情地说：“是啊!这些同志大多是革命战争年代留下的伤疾，或后遗症，差不多也有三四十年了。我是相信草医草药的，在战争年代，西医很少，西药更缺，我们就请草医中医给战士治伤，同样有好效果。所以，我特意请你来北京，为革命老同志治伤。事情都是一分为二的，哪能有个百分之百。家成同志，在这里你都为谁治过伤病，你知道吗?”我说：“我没文化，记性也差，人家都说过，头一次见面，过后就想不起名字了。”我缓了口气，又说：“可有一些领导的名字我全记下了。像给李副主席看病时，他说他对商洛很熟悉，问我商洛的山阳、柞水现在咋样?徐元帅说他在柞水打过仗，还在我们家乡住过几天。有个领导叫谭什么的，我们生产队里也有个这名字的人，我一下子就记住了。林佳楣到柞水去参加全国卫生工作会议，我们都叫她林大夫，算是老熟人了。还有个元帅，我一时想不起名字了，他说他跟我是同行，都是研究科学的，专门对付敌人的，我对付的是病人身上的敌人，他对付的拿枪的敌人。”总理哈哈一笑，说：“那是聂元帅。”在工作人员多次催促下，总理这才脱去上衣，让我看他的胳膊。我睁大眼睛，反反复复打量，深知总理胳膊的伤是战争年代留下的，当时复位没有对准骨茬，筋络没有舒展，成了肘关节畸形。我用手边捏肘部，边问：“总理，疼吗?哪儿疼得厉害?”总理说：“肘下部捏起来有点麻木，一般还可以，天气变化时，有酸痛感。”我心疼地说：“疼痛有方子治，只是这肘关节时间过长了，看的太晚了……”说着，我掉下眼泪，总理却风趣地说：“是见你这位专家太晚了。”
周总理去世时，我找到县革委会主任，说想去北京把总理送一程，送上山，组织却没有同意，托人发了唁电。后来，把我被总理接见的情况告诉给人，请人家代我写了一篇《周总理和我们心连心》，发表在1977年1月6日的《陕西日报》上。
八
在县医院工作，我也慢慢觉得西医的重要，比如拍片子，看片子，准确，也方便，比草医拿手捏好得多。草医摸外骨损伤大多数不会差错，而对内骨伤全凭经验了，不一定准确。我对外科副主任郅守玺说了，要跟他学，他却握住我的两手，说：“王老呀，不敢当，不敢当，你才是我的真老师，从你进医院第一天，我就认真学习你老对骨折的诊断、复位、固定、用药、治疗等每个环节的独到处。”反正，我还是跟着他学。他上手术，我像见习生一样，仔细察看动静脉、血管、肌肉构造层次，开刀、缝合的每一个环节。慢慢地，我还掌握了光的技术，会看片子了。也正是这位郅大夫，把我治疗骨伤疑难病的方法、外用药、内服药等，收集整理，临床观察，进行药物试验，机理探讨，写出了不少有价值的文章。由我口述，他来整理，出版的《王家成接骨法》《王家成接骨经验汇集》等专著，对后来医生治疗骨伤也起了一些作用。
我还积极地向妇科、儿科的医护人员学习。我始终不能忘记总理的教诲。总理在接见时，问我懂不懂妇科、小儿科，我说懂得不多，总理说：“业精于勤么，要不断学习。”在乡下看病，有时会遇到妇科、儿科、内科的病人，有把握了，给拔草药治治。把握不大，就不敢胡来，只有回来好好学了。
不管是草医，中医，还是西医，都是为给人治病，把它们的好处都用上，才是最好的。这样，我也重视起了草中西医结合。在临床上，治好了不少开放性骨折合并感染病例，成功率都在百分之九十八以上。我们采用感染创面和骨折同时处理，中草药内服与外治相结合。这样，愈合时间缩短到十天左右，还防止了并发骨髓炎和畸形愈合，避免了截肢。像铁佛公社一个男青年，右前臂被脱粒机绞伤，皮破，骨茬外露，血流不止，在当地包扎后，13小时后才到医院。那是1975年11月29日的事。经检查，诊断为右前臂背侧桡骨外露，皮肤及软组织损伤30平方厘米，掌部背侧皮肤缺损12平方厘米，第二、三、四掌骨骨质缺损，伤口内有泥土、青草污染，是暗紫色。对此，先由西医对臂、手部做清创术。3天后，体温还持续三十九度五，换敷料，外渗液是绿色。随后，改用草医常用的食醋加入温开水洗创面。10天后，用草药配制一号生肌散，撒在创面。14天以后，改用玉红膏配合生肌散一块外用。26天后，伤口皮肤红润，大部分成活，分泌物多，脓臭。再改用草医生肌散，用桃叶煎水，外洗。慢慢地，看到植皮的地方融合了。86天后，伤口痊愈了。这一病例，就是草中西医结合的典范，先后解决了病人持续高烧、水肿隆起、分泌物脓臭等难题。也创造了草中西医结合、治疗开放性骨折合并感染症的奇迹。三方面结合，最大的优势就是，创面愈合快，瘢痕组织比较松软，功能活动恢复也快。
九
我这人，吃穿不讲究，吃咱这粗茶淡饭;穿，就是粗布缝的对襟衫子。在乡下穿草鞋，到城里没得穿的了，就买浅沿的解放胶鞋。住，医院给了一间宿办合一的平房，一张木板床，几把木凳子，还有个摆设，就是靠床头办公桌上，放的那个马蹄钟。锦旗牌匾啥的，都挂在医院办公室，有的在科室。还有名人字画，我又不懂，谁看上了给谁。房间最珍贵的是，挂在墙上的总理和我说话时的照片。每每看到它，我心里就热乎乎的，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给人看病是我的本分，一不收钱，二不要礼。1972年12月8号下午，省军区刘参谋找到我，说首长说我给看病有功，他代表军区首长，送来首长省下的毛军大衣和大头皮鞋。说啥我也不要，还让张德给我做工作，我说：“在乡下从没收过人东西，到城里也变不得。再说了，咱个乡里人穿个大衣像个么事吗?穿上大头鞋，上山挖药，还不绊得翻跟斗。心意领了，把东西让人家拿回去。”甘肃省委一位书记，因给看好了病，过意不去，让秘书送来一条毛毯，我连门都没给开，那秘书只好把毛毯交给县委书记。书记找到我，说：“东西值钱不值钱，是另一回事，关键是，省委书记出于对你的关怀爱护。”我说：“那好吧，让徒弟们收下，上山采药时，当公用被子盖。”
在深山里过活了大半辈子了，住茅房，吃粗粮，心里滋润。上山挖药，饥了，啃一口黑馍;渴了，喝一口泉水。夜里，睡山洞，一点都不觉得苦。唯独外出给人治病，吃呀，住呀，不习惯，坐车呀，坐飞机呀，叫人受罪。
从柞水到西安，人家急着接我去看病。车一开快，几个弯转过去，我就被甩得吐天哇地。结果是，没见病人哩，自己先倒了。从西安到北京，到杭州，人家都买好了飞机票，我硬让改成火车硬座。
吃饭，更受不了，人家好心招待，七碟子，八碗子，山珍海味。我呢，不吃鸡鱼，也不喝酒，不抽烟，茶也不喝，真叫难伺候。有一次，去宝鸡给人看病，主人问要吃啥?我无意中说了一句“腊肉片子就苞谷糁干饭，一顿能吃两大碗”。第二天中午，人家端来一大碗苞谷糁干饭，外带4个菜，都是我家乡菜。我闷头吃了个饱。过后，我纳闷问，人家才说，给柞水打过电话，特意从太白县弄来食材。听了，我很内疚，为我一顿饭，叫人家兴师动众，太不应该了。
头一次去北京，住在中南海接待室，床太软，枕头也软，折腾得一夜没合眼，腰都疼哩。工作人员把热水放好，让我洗澡，我只想烫烫脚，看见一大池子热水，想洗脚，也没得处下。上卫生间，坐在马桶上，半天拉不出来。晚上灯亮着，电视放着，就是不知道咋关哩，耐着性子熬到天亮。第二天，跟工作人员说明情况，人家很快换成木板床。后来，总理问起这件事，还批评了工作人员，把我羞愧得不得了。晚上，总理和我们一块吃饭，他举起杯子说：“家成同志，你不会喝酒，就用开水代酒，干杯!”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总理怎么连我这个老百姓的生活小事都知道呀。我鼓起勇气，走到总理跟前，双手捧起他的酒杯，说：“总理，我敬您一杯!”
十
我这一辈子，没得啥爱好，不会打牌，说不来话，也不会跟人交往，烟酒茶也不粘。只对草药喜欢得不得了。没事了，就爱上山跟草药说说话，就像给自己的娃们说哩。也爱琢磨，一种草药到底有啥用处?非得弄个清楚不可，就是咱农村人经常说的一根筋了。咱就说这个盘龙七吧。它又叫岩白菜、地白菜，是多年生的草本植物，叶子长在茎基上，叶子短、厚，像小白菜，跟倒着的伞状排列，茎独枝长出叶面5寸左右。初秋开花，花小，白里带紫红，结的籽很小。籽儿熟后，随风散落繁殖。一般生长在海拔2800~3200米左右的悬崖间，耐寒耐旱，多长在岩石间，还有草丛、树荫间。根头部像龙头，主根和须根大多盘绕在岩石凹处，像盘龙一样。根就是药。
也就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我上关山挖药时，发现崖凹处一苗开小花的草，爬上去，连根挖回来，用嘴尝时，感觉味道像红花草，药劲儿更烈。红花草是我最常用的，活血化瘀的草药。我就用这种草药试着给人治病，这一用，不得了，效果好得很呢。还没有啥不良反应，没有毒副作用。这草药，后来就成了治疗跌打损伤的主打药了。这药的名字就是我给它取的，药的样子像盘龙，叫七，也就是七方治七伤。中药的七方就是大方、小方、缓方、急方、奇方、偶方、复方。七伤，就是大饱伤脾，大怒伤肝，久坐湿地伤肾，形寒、寒饮伤肺，忧愁思虑伤心，风雨寒暑伤形，大恐惧、不节伤志。盘龙七在我们这里不少地方都有，像柞水的牛背梁、四方山、小摩岭、九华山、光头山、黄花岭等地。全国各地骨伤病人慕名来到柞水，盘龙七不够用咋办?县上有人提出人工引种，我觉得不行，人常说，山高一丈，都不一样，阴阳坡，差得多，不同的山地，药效都不同哩。县上组织药源普查，我建议一处药不要一次性采完，要留种。后来，盘龙公司雇采药农。沿秦岭南坡一线普查，指导采挖，定点收购，逐步解决草药资源问题。
盘龙七药的研制，不是我一人的功劳，是大家辛苦的结果。研制组一班人，严把选药、剂量关，制成了酒剂和片剂，经过反复试验，还请西安市药品检验所、沈阳药学院药理教研室、西安医学院、陕西中医学院进行药理实验分析，证明这药酒、药片没有毒副作用。在1984年6月到7月，通过468例临床验证报告，证实了这药的奇效。这些病例中，风湿性关节炎182人，骨折及后遗症23人，软组织损伤85人，腰肌劳损102人，肩周炎25人，增生性脊柱炎12人，梨状肌综合征11人，臂上皮神经损伤6人，颈椎病6人，网球肘5人，大骨节病5人，类风湿关节炎5人，椎间盘脱出1人。再对这些病人内服盘龙七药酒，一天两次，一次25毫升，10天一个疗程，有效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七点八。可以给你说几个具体的病例。像40多岁的的一个农民，男的，得风湿性关节炎有20多年了，走路要拄拐棍。住院后，用了药酒，两周就消肿。另一位也是40多，右小腿被砸断，肿痛畸形，是右外踝闭合性骨折。手术复位后，连续喝了2斤药酒，3天后疼痛减轻，7天后，肿胀消失，一个月后就出院了。一位20多岁的小伙子，右踝关节扭伤，喝一斤药酒，3天止痛，5天消肿。西安市外贸局一个职工，50多岁，腰痛10多年，住院后，确诊为双侧臀上皮神经损伤，腰背肌劳伤，喝了2斤药酒，4天后，疼痛减轻，腰部活动自如，一月都没复发。
我这人对啥子专利没得兴趣，只要能治病，就行。10年后，也就是1985年1月25日，在西安人民大厦召开了专家鉴定会，我因病没参加。省上批了，也开始批量生产盘龙七酒。
盘龙七剂方子也是我给出的。县医院陈福安和几位大夫，通过“心血管功能测试仪”，从侧面就药的活血化瘀单项，对20位骨伤患者，服药后，做心血管功能测试。结果表明，这药能增加病人的心博量，心脏指数增大，心压泵力增强，外围阻力减少，改善血液循环，促进损伤恢复。大连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骨外科，采用口服盘龙七片，配合功能锻炼，治疗单纯胸腰椎压缩性骨折21例，平均随访半年多，还与以往18例，以复位、卧床、功能锻炼方式治疗效果进行比较，发现治疗组有效率到95.2%，对照组有效率88.9%;治疗组局部疼痛消失平均4.1周，对照6.3周;治疗组治愈好转平均时间9.2周，对照组12.8周。陕西建材职工医院外骨科，1985年5到7月，对盘龙七片临床疗效进行观察230个病例中，盘龙七治疗组200例，消炎片组30例，盘龙七片对腰肌劳损、软组织损伤、风湿性关节炎及骨折的疗效，都很好，有效率达到93.5%。
龙藤须也算一个秘方，又叫摆龙须。这一药方，主药是龙藤须，大多生长在阴沟凹槽里，是多年生的藤木植物。还有小叶葡萄藤根皮、韭菜根等7味组成，能活血化瘀、接骨续筋、通经活络、壮腰补肾，也对骨折延迟愈合及骨性愈合都有很好的疗效。在1978年100个病例中，临床愈合及骨性愈合都达到96%。我在治疗河南气象局的夏书耀的病例时，就属于一例典型的中草药治好骨延迟愈合病。石泉县一个农民，1976年5月，左耻骨被砸碎，在当地医院固定一年后，拍片发现是骨折畸形愈合，切开复位，用钢板固定，还疼痛。转到我们医院后，拍片没有看到骨痂，就马上服用龙藤须片，一天两次，一次6片，加服马铜砖片，饮盘龙七酒，加上锻炼，局部再给敷上草药。30天后，连续性骨痂包绕，骨折愈合。又过了40天左右，右手能提一桶40多斤重的水了。这种药，在1978年还受到全国科学大会嘉奖。马铜砖，是我在夏先生的方子上，提炼出来的。红接骨丹、朱砂等四种中草药，晒干，磨成粉，粉末像干马粪，再压成片，颜色赤黄像古铜，硬得跟砖块一样，这才叫马铜砖的。在接诊的10多万患者中，要预防骨髓炎、肢体部分坏死，其他不良病变发生的，都要加用马铜砖。
“接骨粉”，是我从接骨草药中，选出红接骨丹、过山龙根皮(剂量加重一倍)、捆仙绳全草、白接骨丹、红丝毛根等。把鲜草药晾干后，磨成粉末，外敷。要是闭合性骨折，直接用这药外敷;要是粉碎性骨折，在这药中加苎麻根皮、捆仙绳;要是开放性骨折合并感染，上面撒生肌散，外敷这药时，再加核桃树根皮。
“生肌散”，是在中药方子基础上，调整剂量，再加几味草药。方子是儿茶、龙骨、乳香、重楼、九节梨。把这些药研成细末，撒到伤口，消炎、止痛、止血、化腐、生肌。
十一
经过多年的实践，我自己也摸索出一套看骨折病的独特法子，就是五个字：问、看、摸、听、量。
“问”，就是询问受伤人全过程与受伤的部位，问受伤的时间、受伤的原因、治疗的经过，确定骨折的性质、类型。
“看”，就是看神色，神志清醒，较好治疗;神志不清，脸色苍白或发红，属病情较重;有耳鼻出血、昏迷、抽风、瞳孔不大的，属颅脑损伤，应该急救。看姿势与动作，确定伤势部位。看部位，观察伤部有没有肿胀、畸形、瘀斑，肿甚至伤重;关节成畸形，大多是脱臼，或者是骨折合并脱臼;骨折处成畸形，大多是骨折端移位;肢体缩短的，多是骨折重叠。看伤口，看伤口的形状、大小、深浅、出血量多少，来断定伤情轻重。伤口红肿，有分泌物，大多是感染引起的。
“摸”，用两手拇指、食指沿骨折处摸。要是压着痛，按痛的部位、范围、程度，来判定损伤的性质，压着痛的面积大，局部性不明显，大多是软组织损伤，斜形、粉碎骨折时，压着比横形骨折面大;摸畸形，判断骨折移位的方向，横断骨折有移位时，凹凸明显，斜形骨折凸出不在同一平面;摸骨软，在肢体平时不能活动的部位，摸到异常，像假关节样儿，多是骨折。肢体有弹性，大多是脱位。
“听”，听骨折断端的摩擦声，两手压骨折两头，上下交错，听响声。横断骨折，响而脆短，斜形骨折，低而钝长，粉碎性骨折，多而散乱，像手握沙石的声。要是没有声音，说明复位正常。
“量”，肉眼观察，测量肢体的长短、粗细以及关节活动度和健侧作比较，也叫比量法。比健侧长，多是脱位;短，多是骨折或关节后脱位。比健侧粗，多是骨折。粗，畸形不明显，多是软组织损伤;细，大多是肌肉萎缩，甚或瘫痪。要是关节活动度小于健侧，多是关节功能障碍。
这五字法，也是同事郅守玺，经过十多年观察、总结出来的。传统中医正骨法，在《医宗金鉴》中，总结成八字法，就是摸、接、端、提、按、摩、推、拿。
我还创立了整复正骨法，具体说就是断的复续，陷的复起，碎的复完，突的复平。总结成六字诀，就是摸、牵、捏、扣、旋、抖。
“摸”，用轻缓手法，先摸骨折部位，由浅入深，从远到近，先轻后重，两头相对。摸骨端是横茬还是斜茬，还是粉碎性骨折。再摸有无畸形，成角畸形或移位，判断骨折断端方向，确定整复方法。摸，是诊断的继续，是正骨的开始。
“牵”，整复时，牵拉受伤肢体，让一两个助手扶着病人固定姿势，对抗牵拉，减轻肌肉收缩，矫正重叠畸形。用轻缓手法抚按，解除肌肉痉挛。牵是正骨的重点，是手法正骨的关键环节。时间要短，对抗牵拉要恰到好处。
“捏”，把病肢摆到适中位置，用手捏。要是上下斜茬，用拇指和其他手指上下捏，要是前后斜茬，就扦手捏，把它挤压到一块儿。横断的茬，把断的一头捏在一起。捏是手法正骨的核心。我捏骨简单，不疼。病人还没觉得哩，就好了。
“扣”，捏骨后，用手反复按压，或者两手扣在一起，用手掌由两侧向远处擀，直到骨干平滑，摸不出异常突出为止。扣，是手法捏骨的延续。需要用时再用。
“旋”，正骨中，经过牵、捏，如果骨折断端间发生旋转成角畸形，在牵拉下，将骨折远段，连同与它形成一个整体关节的远端肢体向相反方向旋转，让它与骨折近端方向一致，成角及扭转畸形即可矫正。旋，只在手法捏骨出现特殊情况下才用。
“抖”，捏、扣、旋完成后，从远端骨头向上推，轻轻抖摇几下，摩擦声小或者没有，断端稳定，无移动或短缩，这就完成了手法正骨。抖是检验手法正骨的必要手段。
在创立正骨手法的同时，结合按摩，还创立了“弹拨理筋，顺正平压，端提顶按，点穴按摩”的正骨法。结合药物温灸、药物展筋按摩，对骨折、骨关节脱位、软组织损伤、腰脊、颈椎、急性闪错扭伤等收效很好。我的正骨，不需要进手术室，随时随地都能行，轻者半小时，重者，从诊断、正骨、上小夹板、敷药，也就一个来小时。在我们医院里，两年接诊的6890病例中，痊愈达84.3%,总有效率达95.2%。
用小夹板，也有技术含量哩。按季节、性别、年龄区分。夏季用柳木夹板，其他季节用泡桐木夹板。柳木又有红心柳、白心柳、毛柳、河边柳，都有很妙的用处。
用观察手指梢颜色，来确定夹板松紧度，简便，准确，适用。将外敷药贴在夹板外，包扎固定，保证复位准确，又方便换药，还有利于肢体消肿后夹板适度调整。做小夹板固定术，在对抗牵引下，正骨后，用手紧压住，对好的骨茬，放在4条柳木(或桐木)小夹板(板薄而有弹性，宽2到4公分，厚0.3到0.4公分，长度可根据性别、年龄、损伤部位、肢体长短而定)上。在夹板内可垫点棉花，用布带绑三四道。夹板可按肢体定宽窄，不包括上下关节，松紧适度。布带绑好后，能不费力上下移动一公分，是最适合的。小夹板固定适用于一般稳定骨折，像肱骨干骨折，桡、尺骨干骨折，胫腓骨干骨折。而股骨干骨折，不稳定(斜面、螺旋、粉碎)的胫、腓骨干骨折，需要小夹板固定合并骨牵引。掌、跖骨骨折用小型夹板固定。指、趾骨骨折用木片固定关节内骨折、近骨节的干骺端骨折、骨折间软组织嵌入不能缓解的，用手法捏骨后，限定活动三五天，就能收效。到县医院门诊后，还与西医合作做手术治疗，效果也很好。
从骨折整复后，夹板外固定到取下，是小夹板固定时间。取下外固定日期，是骨折临床愈合日期。多从这几方面去看：不疼、不肿、没有异常活动，证明骨痂通过骨折线。松动外固定后，上肢向前平伸，拿1公斤重的东西，坚持一分钟;下肢，不拄拐，在平地上连续行走3分钟，能走30来步，这时，可以解除外固定。我治骨折，一般是2到4天止疼，2到7天消肿，30到50天愈合。
在治疗骨折中，我也慢慢总结出“动静结合”的方法。固定是为了骨折在正骨后保持很好的位置，活动是治疗的目的之一，也是因固定给肢体带来不利因素，减少到最低的有效措施。肢体练功活动，保证血液循环通畅。关节适当运动，可以避免骨膜粘连和关节囊挛缩。维持生理压力。在乡下行医，对病人你就是私人医生了。到县医院，我和郅守玺共同创立“动静结合法”，临床分为早、中、后三个阶段。
早期，伤后两周内，骨折局部疼痛、肿胀，骨折端不稳定，是经脉受伤，瘀血停滞造成的。这时，练功主要是自主肌肉收缩和松弛，达到活血化瘀、消肿的作用。上肢做伸掌、握拳、耸肩等运动，下肢做股四肌收缩及踝背屈等动作。
中期，骨折两周后，肿胀消退，骨折一端，慢慢纤维性连接，骨折慢慢稳定。这时，瘀血还没化尽，除了做上面动作外，上肢可做关节屈伸活动，下肢提臀、提腿、屈膝活动。
后期，临床愈合，取掉外固定。局部软组织恢复正常，肌肉坚韧有力，骨折处有足够的骨痂，骨折断端相当稳定，筋骨还不坚强，功能活动还没有完全恢复。这时，要加大关节活动力度，按功能要求进行，姿势要正确，防止发生习惯性畸形。上肢做太极拳动作，下肢扶拐练习步行，脚不腾空，不点地，用力踏平。
在骨折中后期，还可以加上按摩、舒筋等，有助于散瘀消肿，通利关节。按摩就是用手掌或拇指食指在关节周围或伤肢的肿胀处推拿，柔而有力。舒筋就是由轻到重，轻柔有力，持续用劲，不用暴力，顺着走向捋筋。
我的“药物加减法”，是在多年实践基础上总结出来的。啥病采啥药，采多少，全凭经验。再加进去止疼、止血、活血化瘀、防腐、消毒、消炎的草药，就成了一个方子了。最早学接骨时，用茯苓树根皮接骨，长骨快，可烧劲大，敷上半天后，好肉烧得起了水泡。我把凉性的水红袍草药掺进去，这样，就不起水泡了，治好的时间也缩短10天左右。接骨治疗，要注意整体与局部统一，整复、固定、练功有机结合。使用中草药既要考虑止痛消肿，又要考虑恢复关节功能骨折愈合，还要考虑骨折合并大面积软组织损伤、骨折延迟愈合等方面的疗效。
我接骨草药的基本用法是：红接骨丹、白接骨丹、黄接骨丹、黑接骨丹、大叶接骨丹、水接骨丹、苎麻根、捆仙绳、百日丹、壮筋丹、伸筋草、红丝毛、散血丹、破血丹、九头鸟、过山龙、土牛漆等。你听听，这些草药的名字，还蛮有意思的吧，都跟“接”有关，跟“骨”有关，跟“筋”有关的。这30多种鲜草药，去掉泥土等杂物，砸成泥，加入醪糟，直到药膏能黏起来，再加少量的白糖，搅拌均匀，就能用了。其实用法也很简单，骨折手法复位固定后，将药膏涂在纱布上，大约2~3cm，敷在小夹板外和夹板之间，再用纱布绷带包扎。一天换一次，一般换上3到5次，就能收到活血散瘀、消肿止痛的奇效。
后来，县上成立了盘龙公司，还是那个谢晓林，跟一帮子小伙子的功劳。又听说，还上市发股票了。是我这个大老粗，想都不敢想的事。
十二
月亮已经爬到半天上了，山村的夜晚，很凉快。王老起身在院子走来走去。他说，我这一辈子活得也很简单。跟草药结下了不解之缘，爱它，爱捣鼓它，也用这些花花草草给不少人治好了病。用你们文化人的话说，这大概就是人生的价值吧。
一辈子没儿没女，也算人的遗憾事，古人都说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也是个普通人，想想，也对不起列祖列宗。其实呢，我也曾养过三个女娃一个男娃，可都没成人，就不在了。这也许就是命吧，人的命天注定么。也像人常说的，医不自治。我得的哮喘病，也捣鼓不少药吃过，也不见效，最后也就是哮喘要了我的命。不过，话又说回来，像我这笨人，就是有了儿女，也给不了他们多大的福分。受苦的命，一个人受，也不连累娃们。只是听说，我给出的几个方子，还没有经过专家鉴定，说是对草药的机理、有效成分、化学元素和有无毒副作用，还不太清楚。这我就想不通了，都啥时代了，还能弄不清。再说了，中草药就是不能过于定性定量，我们老祖先几千年了，都能治好那么多疾病，能会有错吗?老人只是摇头，在院子转悠着……
那天晚上，我睡在老人家的土炕上，山里凉快，还要盖被子。梦里我一直跟在老人身边，仿佛是他的徒弟，跟他学着辨认草药，学着捏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