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时候,恐怕我只能去练太极拳了。”尤优说。
在调进统战部工作之前,从师专艺术系毕业的尤优是云城市第一实验小学的老师,教两个年级的音乐,全校学生的体操,另外还在课外办了一个自己的小小实体——“优优舞蹈培训班”,专门培训小女生们的舞蹈。——也就是在办舞蹈班的时候,尤优认识了同一个楼层的健身俱乐部教练程意。音乐和舞蹈都是尤优的特长,相比之下,舞蹈是特长中的特长。师专毕业时,全系汇报演出的舞蹈类节目都是她编排的。培训班一开班就招了四十多个学生,经过尤优的细心调教,孩子们表现都很出色,年终和文化局联办了一场专题汇报演出,震动全城。尤优的事业顿时风风火火,名声大噪。和程意分手跟李确结婚后,李确通过关系将尤优调到了市委统战部,尤优本以为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办舞蹈班,不料却麻烦重重:李确介绍了不少领导的子女、外甥和侄女进来,学费全免不说,还都争强好胜。年终汇报演出,几乎每个领导的关系学员都要求上独舞,群舞里也要求站到最前排的“舞尖”位置。按李确的意思,是泥都上墙,抹匀便罢。可那些孩子的水平高低不齐,尤优实在无法一一照顾到。于是她不管不顾,按自己的意思排了节目。没过几天,李确郑重地和尤优谈心,说:“优优,停了吧。”
“为什么?”
“为了我。”李确说。他说尤优办舞蹈班太累了,他很心疼,这会让他在工作中分心;他说惹人容易为人难,本来是收人情的事反而成了欠人情,不划算;他说领导们的心都很骄傲,哪个他都得罪不起,整天为此提心吊胆,不如不做;他说有领导和他聊天时谈到政府官员家属做生意会影响官员的升迁,他如果还想进步就不能给人留把柄……
“我办班和你进步有什么关系?!”尤优诧异极了,“怎么会成为你的把柄?”
“我们不结婚,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一结婚,就什么都有关系了。”李确说,“你难道不清楚么?你不是和我一个人结婚,你是和我的一切结婚。”
“既然这样,我们离婚吧。我不想和你的什么都有关系。”这句话突然从尤优的心头跃出,直奔向她的喉头。就要冲出去的一刹那,她起身跑到卫生间,吐了。
她怀孕了。
往往如此。每当她想要出口的时候,总有什么东西会把这句话给压下去,或者有什么东西会代替这句话顶出来:哥哥尤良的工作,同学想要一个额外的职称名额,朋友想要从银行贷款,同事买房想多压下几个点……都需要关系。都需要李确。李确不是她一个人的,渐渐以他为圆心,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利益集团。无论情愿不情愿,她都被裹挟在了这个利益集团里面。这个集团的很多部分都和她丝丝缕缕粘粘连连,如果没有一把足够锋利的快刀,她就无法下手去斩断这团乱麻。有时候,尤优甚至暗暗期望李确能花心一些,能在外面有一个女人。为此她特意让自己神经过敏了很久。可是,没有。李确的身上从来都没有特别的香水味,连一根长点儿的头发丝都没有。李确这个稳妥的人,稳妥得使她找不到任何充足破绽能让她有力量提出离婚——李确除了工作忙之外,对她确实也还不错。再说,还有儿子。
尤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说出口。或许,永远都不会说出口了。
无聊之极的时候,尤优也会想:如果当年选择了吴可非,恐怕做个官太太也会比较有趣吧?吴可非是她的师专同学,个子高挑,性情机敏,言语诙谐。在学校时追过她,她对他毫无感觉,立马拒绝。毕业后两人都回到了云城,吴可非直接分到了市政府,和李确做过一段时间的同事,现在已经成了机关事务管理局局长,前些时和李确一起被提名成副处级干部后备人选。他左右逢源,八面玲珑,谈笑之中处理事情游刃有余,贪污受贿的笑话常挂嘴边,给人的感觉却是清爽无辜。他不像李确那样周吴郑王,如果和他结婚,或许会既不古板又不夸张,既疼她又懂她,即有原则又有情调……当然,也只是想想罢了。每当真的碰到吴可非,尤优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知道:作为同一年龄段和同一级别的地方官员,他是李确潜在的政敌,而她是李确的妻子,她对他,一定要撇清,再撇清。警惕,再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