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尤优生硬地吐出两个字,“我现在去病房。”
走到医生办公室的门口的时候,一个短发女人抓住了尤优的手。
“尤优,事情已经发生了,只有面对。”她说,“你一定要坚强。”
她个子不高,穿着黑呢子短大衣,很精干。尤优知道她是常务副市长苗青。苗青原来是梅新市教委的副主任,调到云城有三年多了,她刚来的时候,李确还在一个乡镇当党委书记,她不摸基层的行情,闹了几处笑话,被那些乡镇干部们到处传诵。最出名的一个典故是:几个镇长接二连三地去找她批经费,她叫苦道:“没钱啊,早就吃了明年的米啦。你们谁也不体谅我,只会一个一个来折腾我,都不知道我这儿的窟窿有多大。”这话被荤意双关之后,引为笑谈。李确看不过去,推心置腹地向她谏言,她先是大怒,反省过后便悉数采纳,并从此对李确另眼相看。
尤优朝苗青点了点头。
“谢谢各位领导,领导们都辛苦了,请回去好好休息吧。有什么情况我们及时向领导们汇报……”不用回头尤优都能判断出李正说话时的样子。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和他的腰一样谦恭地弯着。
尤优一直走到308,推开了门。李确的呼噜声马上进入耳膜。他果然一副正在睡觉的样子。白色的被单盖着他的身体,只露出脸,头发已经剃光了,脑袋左边插着一根管子,管子连着一个软袋。里面都是猩红的血水。鼻子上是氧气管。手脚上全扎着针,挂着输液管。
病房里坐着马书记和小董,两人一起站起来。尤优俯身看着李确的脸。
“李确。”她喊。
李确的回答是一声声呼噜。看着李确仿佛酣睡的面容,尤优的心头突然涌起一个词组:我的男人。李确是我的男人。这个躺在我病床上的男人,是我的男人,是和我结婚生孩子和我做过爱的男人。她这么想着,忍不住又喊:
“李确。”
“睡呢。”马书记说,“你先喝点水。”
“我不渴。”尤优说,“我要见医生。”
医生说出血部位不是很关键,——大脑里没有不关键的部位,所谓的不关键只是相对而言。出血量也不能算少,目前是通过打引流管正在往外排里面的淤血,下一步治疗要等过几天再作过CT之后才能确定。现在只能这样了。
“最重要的是出血要止住。”医生说。
“他什么时候能醒?”
“他现在是昏迷。”医生更正,“昏迷期一般都得三四天。”
尤优默坐至深夜一点,李正要尤优去睡觉,说马书记派四个人来轮班,加上他和她,一个家人配单位的两个人组成一班,每天分成两班轮值。因此尤优现在的任务是休息。他们已经在医院旁边的小旅馆定了房间。尤优执意不走,李正沉默良久,道:“去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尤优起身,不再争执。
黑漆漆的天空,雪地却那么白。尤优小心翼翼地踩到雪上,每走一步她都对自己说:“不能滑倒,不能滑倒。李确还在病床上,我要是滑倒就不能好好照顾他了。”
走进小旅馆。她一进房间就扑倒在床上,泪水滂沱。畅快地哭泣中,她一遍遍地低声骂自己:“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得李确。”——也知道这事其实和自己没关系,可她就是想骂自己。泪水里,无边无际的愧疚汹涌而来,离婚的念头再次显露,却已是尸横遍野。她知道:如果李确不出事离婚还有指望的话,此时她如果再想离婚,不但万夫所指,自己都得把自己杀死。
短信铃声响起,仍是程意:“是否安全抵达?睡了吗?”
程意在省城定居已经一年了,她和程意的偷偷见面也已经进行了一年。当年他们分手之后,程意失魂落魄地辞去了健身教练的工作,南下闯荡。程意告诉她:为了有一天能在给她爱情的同时也有能力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他这些年摸索了不少路,吃了不少苦,终于有了丰厚的积蓄,也有了足够的人脉,这些人脉里最重要的关系就是省里一个重要领导的公子。于是他衣锦还乡,和该公子在省城合开了一家高档健身俱乐部,俱乐部非常奢华,全是德国原装的进口设备。有很多高干子弟都是专属会员,某种意义上,他这里几乎成了一个变相的高级社交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