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得晚,到营盘镇已是半上午。街还是过去的街,不同的是两边盖了几栋二层楼。回村还有十里路,石洋让父亲先回,他在镇上呆会儿。晓得于晓敏的消息,石洋不想回家了。父亲看着他,没说话。石洋看出父亲的担忧,笑笑,没事,我下午就回去了。这是和父亲见面后第一个笑。父亲说,那包我给你带回去吧。石洋说不用,可马上从父亲眼神里看出意思,将包递给父亲。包下端有四个小字:××监狱。
石洋走走停停,目光散漫,似乎在寻找什么。找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听有人喊他名字,石洋惊愕地抬头四顾。一个罩着头巾的妇女冲石洋招手。她笑得很灿烂,如盛开的向日葵。石洋有些迟疑,何嫂?何嫂说,你的脸捂白了啊。石洋苦涩地笑笑。何嫂似乎没什么变化,细腿蜂腰,脸颊印着蛋样的酡红。何嫂说刚才见着他父亲了,又问石洋想买什么,她的货全着呢。石洋低头瞅去,确实够丰富。瓜子、大豆、麻籽、花生、烟叶,塑料桶、磨刀石、笤帚、簸箕……生活用品应有尽有。石洋说我啥也不买,何嫂抓把大豆给石洋,石洋不接,何嫂硬塞给他。石洋客套地问何嫂生意怎样。何嫂说,就那样,不好不坏,卖东西是捎带,我主要等何魁。石洋突然想起什么,还……没回来?他怕刺激了何嫂,有些结巴。何嫂说,没呢……他回来我还摆什么摊儿?何嫂的目光移到半空,一点点拉长,仿佛何魁在空中飘着。
何嫂的丈夫何魁出外打工,一直没有音讯。传言很多,有说何魁发了财把何嫂甩了,有说何魁已经死了。何嫂不相信何魁会甩她,不相信何魁已经死在外面,如果死了,何魁会在梦里告诉她。何魁没托梦,说明他还活着;他活着,早晚会回来。何嫂每天赶驴车到镇上等何魁,后来就边等边做小买卖。石洋坐牢前何嫂就开始守候了。石洋坐四年牢,何嫂竟然还在这儿等着。石洋惊愕得下巴几乎错位。
石洋想着何魁何嫂,不知不觉出了镇。看见那块白底黑字的牌子,猛然醒过神儿。怎么到兽医站了?并没有马上走开,站那儿发愣。刘拐子就在兽医站上班。他能找刘拐子质问么?石洋悻悻掉转头。
下午,石洋搭何嫂的驴车回村。何嫂坐左首,石洋坐右首。何嫂说声走,毛驴便迈开四蹄,孩子般听话。何嫂不抓缰绳,更不抽打毛驴,毛驴不紧不慢地走着。石洋没想到何嫂这样赶车,不由抿嘴乐了。
何嫂侧转头,乐啥呢?石洋说,你不怕毛驴把你领沟里?何嫂说,好驴不靠眼睛走路,靠心。见石洋不信,何嫂叫住驴,用头巾罩住驴眼。果然,毛驴走得同样平稳,有坑洼的地方绕过去,拐弯也没一点儿犹豫。何嫂得意地说,怎样?我不是瞎说吧?石洋问,你怎么调教它的?何嫂说,我没调教,它通人性,也盼着何魁回家呢。石洋不知怎么接碴,闭了嘴。
驴车。田野。静立的杨树。两个沉默的人。
石洋琢磨着找个话题,何嫂开口了,你怎么不说话?我记得你挺能扯的么?那次你和晓敏钻我家柴草垛让我逮住,你那个掰乎劲儿。
石洋脸臊臊的,都是老皇历了。
何嫂叹口气,你要是不摊上这事,这会儿也是孩子爹了。
石洋尴尬地笑笑。
何嫂说,这也不怪你啊,到城里就不由自个儿了是不是?我估摸何魁也遇到难事了,没准儿也坐了牢。这愣货,也不懂往回捎句话。
石洋问,一点儿消息也没?
何嫂顿时愤愤的,消息多着呢,没一个有准儿。他们干吗哄我?不就想给我说个人家么?让我丢下何魁找人嫁了?嘿,我不钻这套子。
石洋嘀咕了一句,自己都不明白说的是什么。
何嫂突然问,你说,何魁会不会坐牢?
石洋迟疑着说,也……许吧,啥事都有可能。他不知道该顺着何嫂说,还是逆着说。
何嫂一拍腿,就是嘛,他肯定有难处。
石洋暗想,何嫂脑子真出了问题?
已经看见村庄了。何嫂说,你爹等你呢。石洋顺着何嫂手指望去,村口站着一个人。模模糊糊的,根本辨不出是谁。走近,果然是父亲。石洋心里惊了惊,不由打量何嫂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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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洋昏睡了两天,睡得骨头都软了。其实,他不缺觉,只是疲惫。迷迷糊糊中,听见父亲喊村长。两人叽咕半天,石洋不知他们说什么。傍晚,石洋从炕上爬起,边吃饭边问父亲谁来过。父亲说武村长。石洋问,就他来过?父亲点点头。石洋问,他来干啥?父亲说,知道你回来了,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