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晓敏先开口了,不出去了?
石洋装糊涂,去哪儿?
于晓敏不答,显然知道石洋的意思。
石洋哦了一声,还没想好。
于晓敏紧紧地抿着嘴。石洋想,她是怕他留在村里呢。便补充道,就在村里耗着吧。于晓敏抽抽嘴角。
你还好吧?于晓敏终于又挤出几个字。
石洋干脆地说,不好!
于晓敏便僵了。
石洋说,看样子,你过得不错?
于晓敏没肯定也没否定,她转移方向,你有事?
石洋说,我想知道——为啥?于晓敏说,不为啥。
石洋没从于晓敏脸上看到想象中的愧疚,未等他说什么,于晓敏突然拍孩子一掌,斥责,不许吃手!猛把孩子搁到地上。孩子哭着往她身上扑。她不让孩子靠近,但两手护着,生怕石洋抱起。她这是逐客了,石洋悻悻离开。
晚饭后,石洋又一次来到于晓敏家。石洋越想越生气,哪怕她说声对不起呢,不为啥三个字就打发了他。他必须问个清楚,她不说他就赖着不走。但未能叫开门。于晓敏说她睡了,有事明天再说。石洋叫不开,借着酒劲猛拍。他恶狠狠地想,反正我就这样了,我怕啥?
石洋没叫开门,倒把父亲引来了。父亲抱住石洋,斥责,你这是干啥呢?回家!石洋说,没你的事。父亲悲怆地叫,你就给爹省省心吧,爹还想多活几年!石洋抬脚就走,父亲追回家,石洋已勾头坐了。父亲默默吸了半天烟,方开口道,石洋,过去的事,别再想了,你这么闹,晓敏过不好,整个村子也不安生。石洋一愣,整个村子不安生?他让整个村子不安生了?父亲说,算爹求你了。石洋瞄父亲一眼,父亲从未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是父亲老了,还是他让父亲害怕?石洋轻描淡写地说,我没想咋的,不过说说话。父亲说,她是结了婚的女人,你能说啥?石洋梗梗脖子,仿佛被塞住了。
石洋老实了几天,又憋不住了。那天本来只是走走,可三转两转到了于晓敏家,几乎没加思索就拍门。刘拐子今天在家。刘拐子问石洋有什么事,石洋语塞。刘拐子说,我没招惹你,你也别搅得晓敏不安生,再敲门我就报警了。石洋的火噌地窜出来,老子不过敲敲门,你能咋的?
石洋!父亲的暴喝令石洋悚然一惊,手便停在半空。
父亲疾步过来,扯了石洋就走。父亲的力气出奇地大。
进屋,父亲便丢了刚才的威风,脸上呈现出乞求和讨好,歇歇吧,可别折腾了。石洋不知说什么好,尤其父亲用这种口气。石洋发现,父亲和别人说话也是绵软无力,低人一等的样子。父亲从前不是这样,石洋这次坐牢,把父亲的精气神儿抽走了,在村民面前矮,在石洋面前也矮。石洋既内疚又生气。父亲实在是躲不开石洋,如果能躲开,也许早就躲了。父亲说要和石洋商量个事,石洋心不在焉地听着,能有什么事?父亲提出给石洋说门亲。父亲说你老大不小了,该成个家了,爹攒了点儿,再借点儿,估摸差不多了。石洋说算了。他瞧出父亲的用意,有个媳妇石洋就安生了。他以为石洋只是缺个媳妇?石洋没这份心思。再说,就他目前这样子,谁跟他?父亲是在说梦话。父亲说,怎么能算了?爹咽气前怎么也得看见孙子,你别较劲了。石洋冷冷地想,你不怕碰钉子就张罗吧,躲还躲不开呢,指望哪个女人嫁过来?
几天后,父亲喜眉喜眼地和石洋说,他托的人回话了,提了赵王村的一个,女的要来家里相相。石洋觉得突然,愣愣地看着父亲。父亲让石洋到镇上割肉买菜,他在家打扫屋子。石洋问,没跟人家说我……父亲马上打断他,谁头上没个疤,别人不揭自个儿揭呀。石洋说,我不去。父亲的脸突然涨成青紫色,瞪着石洋,要烧了石洋似的。片刻工夫,父亲眼里的火焰暗淡下去,渐渐熄灭,浮出混浊的水色,都说好了呀,算爹求你了。石洋耐不住父亲这样软泡,只好去了镇上。石洋心里并非一潭死水。
相亲那天,父子俩起个大早。父亲嫌割肉档次不够,又宰了一只鸡。家里仅有九只鸡,刚开始下蛋,父亲一点儿没表现出心疼。石洋扫了一遍院,父亲嫌不干净,又扫了一次,还淋了两桶水。父亲翻出一张旧红纸,石洋担心父亲写对联什么的,那可羞煞人了。还好,父亲看了一会儿,又卷回去。半上午,父亲把村长请过来,他是要让村长撑场面的。村长带来一副旧挂历,父亲一一拆开,让石洋帮他钉在墙上。穿得半露的女明星贴在黄白的墙上并不觉得委屈,依然搔首弄姿。村长背着手盯了一会儿,感慨,这么好的女人,不知道都让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