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石洋还是自己去了。哪儿有哪儿的规矩，谁让你犯过事呢?让驼腰父亲跑一趟，石洋不忍。
接待石洋的杭民警四十几岁，一张乌青脸，看人不从正面，而是从斜面刺出来。从头到脚刺了石洋三四遭儿，才问，你叫石洋?石洋回答后，杭民警声音猛然提高，怎么才来?石洋解释回来就病了。杭民警盯石洋足够两分钟，问，好了?石洋老老实实说好了。石洋看出来，杭民警要么脾气不好，要么心情不好，自己不能惹他。杭民警丢给石洋一张表。石洋想找支笔，杭民警朝笔筒努努嘴。石洋一栏一栏写了，双手交给杭民警。杭民警说，字不错么。石洋差点告诉他，念初中那会儿，自己是板报组组长。
杭民警看了半天，不知看内容，还是欣赏石洋的字。石洋正要问还有事儿没，忽然传来吵骂声，紧接着两个人扭打着挤进来。石洋惊愕地瞪大眼，其中一人竟然是何嫂，另外是个后生。何嫂揪着后生领子，后生抓着何嫂胳膊。何嫂骂后生骗子，后生骂何嫂讹人。杭民警厉声道，这是什么地方，都给我闭嘴。何嫂和后生马上噤声，都松了手。
后生拿一百块钱买东西，何嫂收了钱方认出是假币，她追住后生，后生咬定何嫂偷换过了。杭民警不说话，盯一会儿何嫂，又盯一会儿后生。末了问，钱呢?何嫂忙掏出来，杭民警并不审验，捏了捏丢在桌上。杭民警问后生，你买东西前看过自己的钱?后生说，看过，天天花钱，我还认不出真假?何嫂叫，他拿的就是假钱。杭民警呵斥，没问你!何嫂样子很委屈，石洋替她捏了把汗。杭民警又问后生，没说假话?后生指着何嫂发誓，我说假就是她养的。杭民警甩手就是一巴掌，他力气大，后生嘴角顿时洇出血迹。不光后生呆住，石洋和何嫂也愣了。杭民警骂，咕咕鸟想哄鹞鹰，瞎了眼!后生还要说什么，杭民警又是两嘴巴。何嫂吓坏了，杭民警，别打了，就算我的吧，我不跟他要了。杭民警扫她一眼，她怯怯地后退一步。杭民警再次问后生，是不是你的?后生小声说，是。杭民警骂，我以为你小子还要硬。后生赔了何嫂钱，杭民警让何嫂走。何嫂替后生求情，杭民警，饶他一回吧，看样子他还没成家，传出去找不上媳妇。杭民警不耐烦地挥挥手，这儿没你的事，你不想离开咋的?何嫂低头离开，挺难过的样子。
石洋想问杭民警还有没有自己的事，杭民警不理他，他不敢走。杭民警审问后生，假币哪儿来的。后生迟疑了一下，大约觉得和杭民警对抗没好处，交代赌博赢的。杭民警步步紧逼，问后生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人参加，后生都交代了。石洋暗想，难怪杭民警不正眼看人，还真有几把刷子。
录完口供，杭民警问石洋，你怎么还在这儿?
石洋忙抬起屁股，我走了。
杭民警又喊住他，如果有事，石洋须随叫随到。石洋摸不准“有事”是什么意思，他有事还是杭民警有事?随叫随到?这和犯人有什么区别?杭民警莫不是要把他和别人区别开?他愣怔的工夫，杭民警加重语气问，听清了?石洋含混地说，听清了。
何嫂在门口等着，石洋出来，她急巴巴地问，后生又挨打了?石洋说，没有，他骗你，你怎么替他求情?何嫂说，谁没个犯傻的时候?想来他也没钱，有钱哪会坑人?石洋说，你心眼儿太好了，亏得警察眼睛毒，要不你就让那小子坑了。何嫂叹道，杭民警人是不错，就是下手忒狠了，他肚里窝着火呢。何嫂问杭民警没难为你吧，石洋摇摇头。何嫂说上个月有个出来的，杭民警找好几天他也没露面，后来不知因为啥事撞杭民警手里，可整惨了。石洋淡淡一笑，何嫂说出来，而没说出狱。她这么心细，神经哪有问题?何嫂说，和警察对顶没好果子吃，唉，也不知何魁这愣货懂不懂这理儿。她的目光再次向远处探去，迷迷茫茫的。石洋本想询问一下于晓敏的事，见状只好作罢。
几天后，石洋终于明白杭民警所说的有事是什么意思。北滩共五个自然村，石洋所在的村最大，其他村相隔二三里，都是几十户人家。一天夜晚，一个村出了事。几个蒙面人闯进高宽家要钱。据说高宽央求了半天，谁料蒙面人知根知底，你闺女刚找人家，会没钱?高宽无奈，只得交出一万块钱。好在这些人只是要钱，并未伤害高宽家人。
石洋听后马上想，蒙面人对高宽家熟，没准还是他家亲戚。他不会想到自己和这件事有什么联系，直到杭民警上门。杭民警支开石洋，询问父亲，这几天石洋都去了什么地方，那天夜里在不在家等等。门半开着，石洋蹲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自己成了怀疑对象。石洋屈辱而愤怒，他双手死死扣着地，似乎一松开自己就会弹起来。门口有人探头探脑，探询的目光从各个角落、各个缝隙挤进来。石洋终是没忍住，冲进去质问杭民警，凭什么怀疑我?你有什么证据?父亲吓坏了，拽住石洋胳膊往后拉。杭民警审视着石洋，声音平静而冷淡，我没怀疑你，但你有义务配合调查，北滩的每一个人，我都可以问。石洋脸上的肌肉错动着，一时想不出话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