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洋出门，父亲问他去哪儿?石洋慢慢回过头，看着父亲。父亲对他不放心，在县城和镇上倒也罢了，现在回村，父亲还是这样，石洋有些恼火。父亲讨好地笑笑，天晚了，早点回来。石洋没说话。这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村庄，还怕不安全?
石洋昏睡中一直等待于晓敏。她知道他回来，她该过来看看。甚至，他等她说点什么。他的等待落空了。她为什么不过来?害怕见他?羞于见他?好吧，她不过来，他过去。
村庄的夜晚很安静，偶有一两声狗吠，如同秋天坠地的黄叶，轻飘飘的。石洋碰到的第一个人是刘祥女人，刘祥女人眼神儿不好，夜色中就更差。她问石洋，谁?石洋说我。她说你是谁，凑到石洋跟前，随即跳开，这不是石洋吗?……你回来了?石洋说回来了。刘祥女人说我借小三家的鞋样，得赶紧还去。慌慌张张逃了。看那样子，似乎走得慢点儿，石洋会要她的命。在中心街，石洋遇到六老汉。六老汉没躲石洋，但石洋询问刘拐子的住处时，六老汉拿烟的手明显在抖。石洋拍拍他的肩走开。石洋很不是滋味，他们干吗怕他?他坐过牢就不是人了?这么一想，他对于晓敏的气就粗了些。
石洋不过和六老汉证实一下，他当然知道刘拐子住哪儿。刘拐子是村里少数盖砖瓦房的人家。刘拐子父亲是兽医站站长，早早盖了房想给儿子讨一门媳妇。说了几个都不成，没有女孩看上刘拐子。刘拐子顶了父亲的职，还是讨不到。石洋怎么也没想到，是他的于晓敏嫁给了刘拐子。他的?石洋嘴角飘起一缕苦涩。
大铁门从里面插着。石洋静立片刻，考虑刘拐子在家该怎么办。又想刘拐子能把他咋的?他倒要看看刘拐子和于晓敏演出什么戏来。便用力拍了两下。一会儿，传出于晓敏的声音，谁?石洋理直气壮，我!
里边没音了，没有追问你是谁。于晓敏显然听出来了。石洋没再说话，等着。
门缓缓拉开，于晓敏站在那儿，一手扶着门边，站立不住的样子，又好像随时要关门。屋里的灯光洇过来，于晓敏被涂成橘黄色。她胖了，头发也剪了，还烫过。石洋的心颤栗了一下，也被烫了似的。
石洋直视着于晓敏，于晓敏也看着石洋，很快，她把头偏开。她一定读懂了石洋眼里的内容。就这么对峙着，两人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于晓敏要是扑到他怀里，要是大哭一场，石洋的怨恨很快会释放干净。
但没有。不过是石洋一厢情愿。
回来了?终于挤出几个字。
石洋点头。
再没有任何话语，于晓敏原来挺能叽喳的，石洋不让她说都不行。
突然传出孩子的哭声，于晓敏得了救星，转身就跑。她趿拉着鞋，由于跑得急，一只鞋甩掉了。她没捡，光着脚跑进屋。
石洋没有跟进去。自始至终，于晓敏没让他进屋。哭声没有停下来，断断续续的。石洋明白，于晓敏不会出来了。好吧，日子长着呢，石洋倒要看看，于晓敏能躲到什么时候。石洋替她合上门。有一点儿，石洋搞清楚了，刘拐子不是天天回来。
父亲和武村长在等石洋。石洋进屋，话声戛然而止。石洋犹犹豫豫地站着，仿佛走错了门。父亲说，武村长看你来了。武村长粗声大气地招呼石洋坐。武村长个头儿不高，但声音总比村民高出半截。石洋想武村长一定有事，不然不会三番五次地看他。说了几句寡话，武村长抛出正题，让石洋去派出所登记一下。石洋愣住，登记啥?武村长说，这个……刚出来的都要到派出所登记，没啥事，登记一下就行。石洋气呼呼地说我不去。他已经出狱，现在又没犯法，干吗还要登记?父亲欲说什么，被武村长用手势制止了。武村长解释，派出所不是针对石洋规定的，刚出来的都得这样，派出所也是为了治安需要。石洋忿然不应，想，我不过坐几年监狱，还让社会不安定了?武村长并没因石洋的态度生气，而是指出利害，你不去，我也不能绑你去，这样等于村里不配合派出所工作，派出所不会拿你咋样，不过会把责任推村里，村里以后发生什么案件，他们都不管。这可是大事呢，侄子，你不知道这几年村子有多乱，派出所不答理你，那可没招架啊。石洋说，爱咋咋，反正我不去。父亲急了，大声道，你小子犯什么犟啊。武村长说，那我报告一声，让派出所上门好了。我是考虑，你刚回来派出所就找上门，传出去不好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又犯事了呢。父亲征求武村长意见，要不，我去?武村长看石洋一眼，也只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