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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石洋刚睁开眼,便听到街上有叫骂声。他以为有人吵架,再听,似乎只有一个人的声音。早些年,只要街上有叫骂声,石洋肯定往街上跑。不单是孩子,大人也是。吵架让乡村变得热闹。那些卖豆腐的、卖水果干货的碰上这种场面,总比平时多卖些。现在石洋没那份闲心了,依然懒懒地躺着。这几天,石洋和父亲把地种了,忙着地里的活儿,父亲总算消停几天。父亲早就起来了,他是村里数得着的勤快人。
父亲进屋,石洋欲起身。父亲说,躺着吧,又没事。父亲伸出手,似乎要把石洋摁住。当然,他很快抽回去。石洋挺纳闷,平时父亲最怕他这么闲躺着。见石洋没动静,父亲出去了。
骂声依旧,石洋想听出是谁的声音,听了半天也没琢磨出来。父亲探进头,马上缩回去。石洋觉出父亲的异常。父亲显然有事,他的事不外乎给石洋说媳妇。可他的样子,好像又怕石洋知道。
石洋穿了衣服出去,父亲突然有些紧张,干吗……起来了?石洋问,怎么了?父亲说没什么,低下头修那把锈损的锄头。石洋盯父亲一会儿,父亲心神不定。石洋猜不出父亲何以这样,随口问道,谁在骂街?父亲神色再次紧张,不知道谁,马上意识到答的不妥,补充,好像刘祥女人。石洋哦了一声,往外走。父亲噌地蹿到石洋面前,慌张地说,别出去。石洋吓了一跳,盯住父亲,怎么了?父亲说,先……吃饭吧。石洋再次问,到底怎么了?父亲说,大清早的出去干啥呀。父亲这样,石洋偏要出去。他绕开父亲。父亲一把揪住石洋,石洋身子往后仰仰,父亲松开,语速极快地说,刘祥家丢了一只鸡。石洋没反应过来,可他马上明白了。刘祥家丢了鸡,在街上叫骂的是刘祥女人。石洋的火气腾地起了,她怀疑我干的?父亲说,没有,人家没指你。石洋说那你拦我干吗?父亲说,和咱没关系,咱躲远点儿。石洋仍要出去,父亲急得眼睛都凸出来了,死拽着石洋胳膊不放,石洋皱皱眉,回转身子。
石洋憋了一肚子气。刘祥女人肯定怀疑他了。因为他是最大的嫌疑对象。妈的,烂泥蹭到肉里,洗都洗不掉了。可是,就算她怀疑他,她也不敢指桑骂槐。这点儿石洋心里有数。父亲干吗那么紧张?他清楚这和石洋没关系。昨天回来石洋根本没出门,人家一骂,父亲就害怕。他的心里揣着鬼,那个鬼是石洋。他拦石洋,是怕这个鬼闯出更大的祸事。石洋有这么傻吗?人家一骂就去和人家叫板?石洋没法和父亲说,不想说,也未必说得进去。他这个鬼成了父亲的心病。
丢鸡事件让父亲给石洋说媳妇的心更加迫切,三天两头往村长家跑。每次去都不空手,要么拎两斤鸡蛋,要么拎一斤红糖。父亲迷信村长,村长面子大。父亲迷信女人,有女人石洋就安分了,有女人的石洋就会洗掉蹭到肉里的烂泥。
武村长终于给石洋提了一个,和武村长还沾点亲。父亲喜颠颠地告诉石洋,这次武村长和女方讲了石洋的过去,女方没意见,同意见面。父亲特意把过去两字咬得很重。石洋耐不过父亲,答应去女方家看看。
那天,父亲、武村长和石洋一块儿去女方家。石洋不让父亲去,父亲不干,那样子他不去石洋会半路跑掉似的。父亲再三嘱咐石洋,嘴要甜,要有眼色,不能挑人家毛病。父亲说不聋不瞎,能过日子就行。石洋走在中间,父亲和武村长一左一右,那阵式很像押解犯人。
半路,武村长对父亲说,还是跟石洋说了吧。
石洋听武村长话里有话,便盯住父亲。父亲说,没啥,没啥,就这么定吧。
武村长吧咂两声,早拿主意的好。
石洋站住,问武村长,到底怎么回事?
武村长说,要是成了,你得过去。
父亲赶紧补充,一样的一样的,只要人好,在哪儿不是过?
石洋明白,这是让他倒插门呢。他狠狠瞪父亲一眼,我不同意。转身就走。
父亲从背后抱住他,都到这份上了,不能打退堂鼓啊。倒插门怎么了?我都能想通,你有啥想不通的?凭咋的条件,还想娶个金枝玉叶回来?爹没和你说,是爹认为这根本不是个事儿。只要人家同意,咱还有啥挑的?
石洋说,放开我!
武村长说,我可是全说了,你父子俩商量吧,同意就去,不同意趁早拉倒。他蹲在地上,点了一支烟,事不关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