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温支好石头,拍拍自己的腿,一本正经地说:“硬了,腿有劲了,我们开始‘入瓮’吧。”
“瓮眼”只有一庹宽,我伸开双臂,手指就触到两边的山石。这是整个大山的咽喉,是这条古道的咽喉。站在这里向里望,山沟变宽,天空变阔,云雾缭绕之下,全是密密麻麻的林木,一枝枝一杈杈都奓煞着,隐藏着神秘与恐怖。
“走吧?”我回头问老温。
“走吧!”老温坚定地说。
上 山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前方的山沟就是“瓮肚”,里面到底是什么景象,有什么东西等着我们,我们心里没底。但凭老温回答的底气,我持镰前边开路,老温随后跟进。
多少年来,与老温和大兴之间,我们彼此是有约必应。一起寻古寺,一起访新境,曾夜上老爷山,也曾雪走三道岭。我每次接到剧本创作,总先约上二位,到老温家坐下,表妹整菜沏茶,边喝边聊,待酒瓶见底,剧本也就构思完成。等小品在电视上播出时,我们又会聚在一起,夸自己台词的精妙,贬演艺的差劲,说导演的曲解,常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我在步行街做着小本买卖,是个浑身粘满铜臭染满世俗的人,要不是老温与大兴,对于读书,对于写作,对于未来,我早就随波逐流不知道漂到什么地方去了。人生有幸,遇到这两个人,成知音,成朋友,成兄弟,一起快乐,一起忧虑,一起畅谈,一起兴奋……
由于年久岁深,加上山洪暴虐,古道已无踪影。沟底密密扎扎的荆棘,各种各样的树木,横纵交错的藤条交织在一起,都努力向上生长,争夺有限的阳光,在空中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篷盖,笼罩成一个隐秘的世界。
这是个新奇丰富的世界,在林木枝杈上,有小小的鸟巢,金黄的草丝紧密地缠绕着,内壁圆圆的像考究的茶杯,精致可爱,在这个小小的巢穴里,曾有拇指大小的鸟儿在这里产卵,孵化,喂养,这是一个多么温暖的家啊。有许多大树都已走到了岁月的尽头,粗大的树干枯死,但枝干还顽强地伸向天空,仿佛在讲述着它们曾经的繁茂与精彩。在山岩下倒挂着一个蜂巢,像水桶一样粗,土黄色的外壳上镶着一层云形的花纹,显然里面居住着一个马蜂家族,夏季在这里它们肯定是没人敢惹的霸主,经历一个寒冬,不知明春花开时,这个城堡是不是还能如期打开,城里的居民还能不能重生,在这山林百花中采蜜。树下厚厚的积叶上,经常会看到一堆堆的鸟毛,这是山猫野狐作案现场;有的地方刚被什么东西翻过,露出来的根茎上流着新鲜水滴,仔细一想,这大约是野兽在这里觅食。
“如果与野猪遭遇怎么办?”
“总不能往回返吧?”
再往深处走,渐渐地,发现我们走进一个长长的林洞,只要弯着腰,人就可勉强地钻过去。仔细辨看,脚下走的正是古道,因为古人铺过石头,草木只能从两边长出来,枝杈在头顶篷住,形成这么个特别的通道。我们无须辨别方向,顺着通道往前钻就行了。在这隐秘的林下,我看到废弃的梯田,全被各种树木霸占。沟边石崖下一座山神庙,早已坍塌得不成样子,石头供桌上有野草借着腐土在上面扎根。还有几座石庵,看样子保存完好,当年有人在这里守山种田。我们躬着身,弯着腰,一个劲地向前向上向深处钻去,时不时被蛛网罩得满头满脸,遇到横拦的树枝,我就用镰刀砍断,继续前进。
走走停停,大约一小时,终于钻出了林洞。面前是一片开阔地,整个山洼被一种叫葛条的藤类植物霸满,所在林木都被它盖住。一根细藤,从破土到缠绕,与大树争夺阳光,与林木争夺空间,于无人处完成霸业,于无声处创造出这林间奇迹。
一阵风吹来,呼吸畅快起来,刚才的压抑一扫而光,我情不自禁地喊起来。生活何偿不是如此,经历过压抑,经历过痛苦,在享受到胜利的那一刻,感受到快乐那一刻你就得喊。
其实每个人的心中,都耸立着一座自己的高山,都用自己的信念和毅力在攀登与征服。不积跬步,不足以千里,不从沟底一步叠一步向上攀登,高山永远只是梦想。爬山就是一种挑战,是一场意志的磨炼,是一次自我检验。
最让我佩服的是大兴的父亲,他从小出生在岭南的小山村,年轻时成为村里供销社一名员工,经常用箩筐挑着村里收来的鸡蛋,从南向北一步一步上得瓮岭,然后再小心翼翼地下到瓮沟,送往固新供销社。到固新交割完毕后,再挑上两捆席子返回,再由北向南翻越瓮岭回家。起个五更,搭个大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