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细腻的故事甚至那些熟识的生活细节都是出自神话传说吗?这是我至今都不能释怀的一个谜团。我们需要神话,神话造就了我们。当我们远离了神话的时候,神话还在吗?神话伴随着人类文化的发展,现在人类已经到了几乎为所欲为的地步,人最终是否会替代神的存在呢?比如胚胎克隆,转基因工程——这些可以称为人类“抟土造人”的技术吗?再比如地球的“臭氧层空洞”,人类“补天”的五彩石又在哪儿呢?
三层阁楼中的壁画里没有答案。我走出楼阁,临渊而立,凭栏眺望,远处的村庄民居已然浓缩成一点点的墨黑,飞鸟的身影把我的目光带入天际,天湛湛地蓝,白云也只是没心没肺地白。
娲皇阁的建筑之奇之妙毋庸置疑。其上靠危岩,下临深渊,左边峻岭幽谷,右边苍山黑石,所处地形之险峻,可谓倚崖凌虚,叹为观止——此其一也;与阁楼间竟只有九根铁链与山体相牵连,无人时风中摇曳,人多时抗震承重,在古建奇观中向有“活楼”“吊庙”之称——此其二也。惊叹之余,我又生出另外一个猜测:此处山势险绝,崖壁如刀削斧劈,这里远离人群闹市,祭奠女娲娘娘又何必非选在此处?莫不是——这里就是女娲娘娘“补天”的时候熔炼五彩石的地方?看么,刀削斧劈——采石之遗址?阁楼之右山色苍黑——炼石时烟熏火燎的痕迹?古人在此建庙祭祀,难道其中没有玄机?
虽说这样猜测,但毕竟缺少考证。再者,之后又陆续听说全国不少地方也有娲皇圣迹,如山西芮城、河南陕州、河南任城、山东济宁等地,可以说南自汝水,北抵太行,西起潼关,东至泰岳,尤其广大中原腹地到处都有祭祀这位女神始祖的庙宇圣殿。此后,我倒是常有机会来中皇山,见到娲皇宫也在不断地修缮,周围乡社民众每年三月初一都自发组织进山朝拜,尤其是2003年以后,每年九月政府也要举行公祭。祭祀的仪式极其隆重,已然成为一种文化现象,全球华夏子孙莫不翘首关注。2006年,女娲的祭祀活动还被国务院列入首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如今,涉县、中皇山、娲皇宫,都是旅游热门景区。
2013年夏季某日,曾有河南的一拨客人来访。我们一起谈及娲皇遗址,一位河南的朋友抢白说,他们家乡的山上到处都能捡到小石人(后来证实为一种姜黄石),于是就认定那里应该是女娲造人处,那些小石人就是女娲造人时遗留的证据。大家好一番争执,最后只得做了一个折中的结论:河南X地既为女娲造人处,那么邯郸涉县的中皇山就一定是女娲补天之处。
与河南朋友的这番激辩,距“创作读书班”时期整整过去了三十年。三十年隔着的不仅仅是岁月,还有一些不经意就溜走了的机缘。回过头再看第一次登临十八层天并觐见娲皇阁时那个青涩的自己,我应该感到庆幸。“创作读书班”的机缘提升了我。在那近十天的时间里,我几乎每天都跑上十八盘,然后在娲皇阁前面狭长的“天街”上徜徉。这里松风入怀,烟云绕身,彼时彼刻,我完全体会到了思考的快意。
在“读书班”期间,我们白天各寻安静的地方读书写作:有的躲在山脚,有的缩在石缝间、草窠里、树丛中,或是哪个犄角旮旯,大家都拣着避人的地方苦思冥想,绞尽脑汁地构思。一时困倦,偶尔也会睡去,在天地之间能得一场大梦,也是洒脱之福。晚饭后是我们激烈辩论的时间。缺酒,没电,夜黑——这些都给了我们必须这样做的条件。我们相互之间都看不到表情,但不妨碍讨论,有时难免激动,就在空场地上边说边走,声音就像是“触角”,探测着自己的活动区域,不至于撞在墙上。那期间,我们带上山的阅读书目和资料,大致有叶文福的诗歌《将军,不能这样做》,白桦的小说《苦恋》,古华的小说《芙蓉镇》,王蒙的小说《春之声》,以及李剑的理论文章《歌德与缺德》等,这些都是那个时期引起广泛影响或饱受争议的文学作品。我们的讨论不仅止于欣赏与追崇,还有相当多的质疑甚至批判。当然,话题也不仅限于文学,也谈论社会与民生,谈论文学的前途和目的,谈论世界大战,谈论鬼神,包括我们身边的女娲娘娘和其他神仙奶奶。恶作剧的时候也有,经常趁人心不在焉,相互恐吓。比如起夜,大都相约结伴同去,没有单独出去解决的。由此看来,大家嘴上都说自己不信鬼神,其实都还心存忐忑。于是又互相打趣,说既然来到了奶奶庙,哪里有奶奶不保护孙子的?只要不做亏心事,说不定神仙奶奶们还要赐给什么法宝让我们功成名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