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人叫绝的是该剧的舞美设计和与时代接轨的喜剧化语言:一群身着朝服的官员,追逐着一束一束的光影,跳起螃蟹舞。舞台上袍服翻飞,帽翅乱颤,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边舞边喊:摆不完的阔气弄不完的权;吃不完的珍馐花不完的钱;听不完的赞歌收不完的礼;享不完的富贵过不完的年!这一幕将贪官们的得意、颟顸与贪婪、轻浮表现得淋漓尽致。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作为邯郸人,我最早获邀观看此剧。置身戏中,我几欲成为卢生,直到曲终戏散,回到家中,仍不肯伏枕就眠。翻找出沈既济原本《枕中记》反复阅读,在万籁寂静中,我意识到自己是在“醒”着读“梦”。我不断置换自己与卢生的角色:如果自己是卢生呢?我需要那一方青瓷枕吗?我希望遇到吕翁吗?真不知道是该遗憾还是应该庆幸。不待天亮,我也学着吕翁的样子,先将小米淘洗后下到锅里,点火煮上,接着开始给正在酣睡的几位“卢生”朋友分别通了电话和微信,将人约齐,驱车直奔“黄粱梦”。
重游吕仙祠的种种行状不足一叙。只是在返程路上,我与朋友间有几句不经意的对话,现在回想起来,尚可咀嚼——
我:如果你是卢生,你愿意经历这么一场梦吗?
朋友:那当然——
我:知道这场梦早晚要穿帮,而且还要承担难以想象的后果,你还会这样选择吗?
朋友:有时候就算悟到了,也在所难免。就像是人早晚都会死,难道就不活着了吗?
我一时不能作答。
朋友默然:除非甘愿平庸。
我:当然,一味规避风险,也绝非人类文明发展的进取之道。
朋友:你刚才的话里含着“进”和“退”两个概念。如果不局限在反贪反腐上,有一点也很重要,就是人在攫取的时候,往往不愿预见后果。
我突然想起曹雪芹的名句: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古人多的是“未思进先思退”的智慧,可毕竟无法改变命运,也徒增几千年来这许多感伤和慨叹啊!
当时我们的心态平和,说话气氛也不严肃。其中“参话头”式的互怼,也多有戏谑成分,无关志向,更无关人品。后来的事实证明,我们都属于“大梦”之后,让喷香的小米饭给“耽搁”了大好前程的人。走出吕仙祠,我们直奔笔直宽阔的邯郸道。回到市内,大家相携走进一家酒馆,划拳猜枚,尽情释放,一干俗人最后都酩酊大醉。
女娲补过的那片天
这座山的名字叫中皇山(也有人称凤凰山或唐王峧)。我不知道这个山名的由来,但自从知道半山腰上有一处叫作娲皇宫的娘娘庙之后,就记住了这座山。
我第一次登临此山,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一个夏末。天气很热,漫山都响彻着涉县特有的一种知了的叫声:“谜-谜-谜-谜——嘛啊!”声音嘹亮,节奏分明,但是很单调,仿佛是专为三伏天助威的一种响器。那个年代,旅游尚未成为一个“热词”, 交通也不便利,我们从邯郸搭乘一辆长途大巴,一路上跌跌撞撞,在一个叫“索堡镇”的地方下车。我们一行七八个人,各自携带着简单的行李,沿着中皇山山间的碎石小路疾步前行。
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娲皇宫,但却不是为了旅游而来。山中奇特的自然风貌,女娲娘娘的神话传说,在我们此行中只算是一次美丽的邂逅。那个时代,独立思考、自我意识觉醒逐渐成为文学创作的主题,不断涌现出的旨在描写个人与家庭创伤的文学作品,强力地冲击着读者的灵魂与认知,对人性的思考成为时代的标志。介于邯郸当时的文艺现状,市文联早就放出风来,说要举办一届“创作读书班”。随后又传出市文联领导为“读书班”制定的三项具体要求:1.目的。开足马力,解放思想,重在脑补。2.地点。山村野店,清静幽谧,自我隔绝。3.组成。成员年轻化,创新精神强,创作潜质好。于是这才有了我们一行人将近十天的“山中修炼”。地点是赵晋贤主席早就择定好了的。临出发时,他为我们送行鼓励:“娲皇宫是邯郸的一处文化制高点,只有肯登攀,才能站到山顶领略无限风光,也才能居高临下俯瞰世事……”。最后,赵主席一再叮嘱我们:“那地方还有个好处,就是上得去,下来一趟却不易,这样利于你们戒酒。希望你们把心思多用在读书上,多用在研讨上。下山带着成果回来,我再给你们把酒补上,然后一醉方休!”那时,我们几个人在文学创作上还是“小荷初露”,用现在的话说,都还青涩,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作家,充其量只能算业余作者,是一群怀揣了“文学梦”而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