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读书的贾琏虽无大恶,却是无知无能,混迹于各色女人怀中,真真是于家无利,于国无望;贾环的行为处世以及骨子里透出来的猥琐,使人想到贾家败落后的子孙样貌,败落迹象已明,贾府危矣;而宝玉,那个“如珍似宝”,在运终数尽的贾府,惟其一人略可望成的宝玉,最高理想不过是想醉死在女孩儿的温柔乡中。第三十四回宝玉挨打,众姐妹悲切心疼,“宝玉心中自思:‘我不过挨了几下打,他们一个个就有这些怜惜悲感之态露出,令人可玩可观,可怜可敬。假若我一时竟遭殃横死,他们还不知是何等悲感呢!既是他们这样,我便一时死了,得他们如此,一生事业纵然尽付东流,亦无足叹惜。’”果然是到了温柔乡、富贵场,欲醉死在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之中,只是这哭、这悲,不是醉死人,而是淹死人。
那些依着宁荣二府生活的亲支们,堕落程度只深不浅。颇受贾珍喜爱的贾蔷应名上学,仍是斗鸡走狗,赏花玩柳;正照风月鉴的贾瑞真真是生命不息放纵不止;管着家庙的和尚道士,为王称霸,夜夜招聚匪类赌钱的贾芹是贾府祸首之一,诠释着什么是根烂枝必枯,人朽家必败;在姐姐葬礼中得趣馒头庵的秦钟,同贾瑞一样终因情欲而亡,但两个因放纵而逝去的生命并没有唤起一众男性的觉悟之心,仅为人们的茶余饭后平添些谈资罢了。
贾府中,当然不限于贾府,女性处于附属地位,成为男性堕落的工具和目标,并在男性的堕落中毁灭。
《红楼梦》中的女性在一片浑浊中保持清新明朗,其美好借警幻仙子和甄士隐、贾宝玉之口反复提及,宝玉到了太虚幻境,仙姑见到他说“何故反引这浊物来污染这清净女儿之境”,这里宝玉是“浊物”。而在宝玉口中“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帐起来”,但这样洁净尊贵的美好,无一不在男性的任意妄为中枯萎凋零。
无论从冷子兴口中还是从黛玉眼中,王熙凤都非凡人。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对贾雨村说王熙凤“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写尽凤姐之能;黛玉听到王熙凤的第一句话就是放诞无礼的“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这句话尽显凤姐之威。但这个从末世来的“凡鸟”,这个使“琏爷倒退了一射之地”的凤姐,虽有贾母之爱、管家之威,也不能阻止贾琏之俗之淫,也不能避免那个时代的女性悲哀,更不能避免末世带来的毁灭,只能“哭向金陵事更哀”。
“才自清明志自高”,却因“生于末世”而“运偏消”的探春,只落得“千里东风一梦遥”。探春对赵姨娘说:“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探春的悲愤在于空负一身才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家族败落却无能为力,这个坐船出嫁的姑娘,如同姐姐一样,到了难以见到爹娘的地方,她的才能能否给她带来幸福不得而知,但末世的悲凉恐怕是难以规避的。
贾家的长媳,“万人嫌”邢夫人,基本在别人的抱怨、咒骂中出现,她的生活状态大概还不如粗鄙不堪的赵姨娘,赵姨娘还有个夫君贾政给些家的气息,有个儿子贾环隐着些希望,有个“才自清明志自高”的探春挣得些面子,而她最温馨的一幕应该是留与她关系并不融洽的贾母及王夫人的至爱黛玉和宝玉吃饭的场景,带着真挚和温暖,是她生活中少有的温情。更不幸的是夫妻间的冷漠以及对丈夫的绝对服从,她忍受着族中长辈的责难和晚辈的嘲笑,为丈夫讨贾母的丫鬟鸳鸯做小妾,其心酸悲苦自是不能道与外人。
生命的逝去,使得女性的毁灭更为彻底。
贾赦在要鸳鸯不得后所说的 :“我要他不来,此后谁还敢收?此是一件。第二件,想着老太太疼他,将来自然往外聘作正头夫妻去。叫他细想,凭他嫁到谁家去,也难出我的手心。除非他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伏了他!”已把鸳鸯推入绝境。
秦可卿,这个贾母眼中极妥当、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都不能免受玷污,二尤的家境、地位就更是使得她们无可避免地成为贾府男性的玩物。尤二姐注定不被贾府接受,走入大观园之日就是其毁灭之时。柳湘莲对宁府的认知是“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投靠宁府、又追随贾琏和二姐的尤三姐哪里还有存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