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水正在慢慢向堤坝外面流，就是说现在的水位，与我们早上来时是一样的。
黄家龙拍拍脑门，拍拍后脑勺，哈哈大笑，知道了，那坝底下有洞，通着大鬼塘呢。
我们奔到大鬼塘边上，挖了一堆带草根的土块，黄家龙搬了几块向塘里走，黄家龙一边走一边用脚左探右探，水淹到他肩膀了。他忽然潜入水中，过一会跃出水面。
嘿!黄家龙喊叫，那个老头，你们以前没有发现吗?这下面有洞。哈哈。
花脸老头淡淡地说，怎么能不知道这个，堵过，没用。
堵好暗洞，我们又开始戽水。看荆条筐前又形成了水流，鱼群在前方水下悸动，它们随水流而来，到了荆条筐里，拍打着尾巴，无处可去。
我们笑这些鱼，不要急嘛，不要急嘛，我们都没有着急嘛。
前方有两条乌黑的鱼，慢慢露出浑圆的后背，是两条大黑鱼。来啊，来啊，我们喊，来啊。它们迟疑着，不肯来，我们加劲戽水，用水流吸引它们。是的，此时若水流停歇，许多鱼就会思考起来，就会就地掩埋自己，闷在淤泥里等待河水再来。
那两条黑鱼互相撞撞头，然后左右摇摆，游一游，停一停。
忽然有什么响声，呼噜噜，像是公牛的喘息，猛抬头，大鬼塘，那里的水堤正在崩溃，大水扑过来，扑过来。
我们大喊，操你妈呀操你妈呀。黄家龙猛然蹿出去，扑向刚才黑鱼停滞的地方，双手下按，他扣住了一条黑鱼，我抱着水桶冲过去，他把鱼放进去，又到水里扑腾，他摁住了什么，却被它挣脱，浑浊的水，越来越深。我一手提住水桶，一手拽着黄家龙。回到堤坝上，发愣。
花脸老头说，我们以前也这样，最后总是倒坝，老头拍拍身下的坟堆，他们以前也是。前面那道坝是骗人的，表面上很结实，一茬一茬的好汉想加高它，夯实它，它总是要倒。
现在我们脚下堤坝这里水流湍急。
我说，这水像现在这样流，多长时间，大鬼塘能流干?
流不干，老头说，如果上游不再放水过来，明天这个时候，水就浅了。
如果我们把这两道坝彻底挖开呢?我说，我们使劲挖，等水浅了，再多来一些人，把水搅浑，那鱼不就容易捉了吗?我们的目的是捉鱼，水戽干还是为了捉鱼。
这个叫搅塘，到了旱年水浅，我们才搅塘。老头说，你要是毁了这大坝，我就不在这里了，只要公社不抓我就行。
老头起身，拍拍屁股走了。
早晨，太阳已经很热烈。我怀揣了两张面饼，背了只大筐，拿上铜盆，木榔头，走出家门。
我站在庄子中间的高地上，用榔头敲打铜盆。
搅塘了，搅塘了，大鬼塘水干了，搅塘捉鱼啦。
过了一会少年们拿着各种渔具，汇聚高地，嚷嚷着，弄鱼去，弄鱼去啦。
我继续敲击铜盆，我说，我们得把大人都带上，不然抢不过唐港人。
果然有二三十个老少爷们拿着家伙走到大路上来了，我一边敲一边前面走，快走吧，去晚了来不及啦。
我跑出庄子，我向南跑，跑到规划地那里，我想，应该去叫上黄家龙。我不再敲铜盆，放轻脚步，像黄家龙一样低着头通过这片特殊的地区。即使在白天，也感到有股巨大的压力。就好像有许多严厉而又不可捉摸的眼睛在盯着我。我到了黄家龙家门口，回头看见刚才追赶我的那些人已经去鬼塘那里了。
黄家龙抱着他弟弟走出屋。我听见你敲铜盆大喊大叫了，可是我不能去，我弟弟昨天又憋气了，我爸打我了。
黄家龙的眉骨肿了一块，那边的眼睛耷拉着。现在他弟弟黄家才躺在他的怀里熟睡，黄家才的身体很长。他吃黄家的饭这么久，干吗不说话，不走路呢。
我到了鬼塘，有三四十人在大坟前后站着，他们问，搅塘的人呢?
我说，我们抢在前面了。
昨天堤坝被我们彻底挖开了，放了一天一夜的水，现在缺口处水流很小了。远望大鬼塘的水面也瘦许多，原本长在水里的芦苇现在露出了根部。鱼会随着水流跑光吗?
我把背上的大荆条筐取下，踏进二鬼塘。我用铜盆拍击水面。
有鱼跳起来。
人们纷纷扑进塘中，用双手双脚拼命搅动，塘水一片一片浑浊起来，二鬼塘很快就成了一盆泥汤，大鱼小鱼只好抬起头来，到水面喘气，它们好像咳嗽的不行。人们哈哈大笑，手到擒来，鱼，鱼，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