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调到水溪镇中学,离家很近,也很方便,过得一年就把婚结了。几年里我都没有再去箕镇,那里没留下值得我牵挂的东西。偶尔和胡胖打打电话,至于于江,他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没有下落。他这个人,早晚都会这样,此外还能哪样?他把皎皎带跑了,也许不是他,但他消失后皎皎也找不见了。这两件事撞在一起,难免让人产生怀疑。
马大姐生了孩子,一直住在学校里面,不肯离开。她守着于江以前住的那间房子,望眼欲穿。而胡胖,皎皎的离去令他饱受打击,变得有点祥林嫂。把别的人都说烦了,他只有去找马大姐说话。马大姐一边奶着孩子一边听他讲话,没有烦恼的时候。两个人越聊越投机,也许是同样的遭遇使得他俩同仇敌忾。马大姐不停地奶孩子,有时候胡胖把话说累了,要歇一歇,眼睛就闲不住,盯着马大姐裸露的胸,时而也把手放上去。马大姐呢,也就装不知道。
校方发现两人的势头有点不对,赶紧把胡胖调走了,调到县城里去。胡胖也算是了结了自己的一桩心愿。而校方,则怕胡胖昏头昏脑地和马大姐发生什么事情,会给学校带来无穷后患。
我这次去箕镇,是因为那个案件。箕镇的命案不断,最近的这一桩,涉案的竟然都是我的熟人,准确地说,都是我的学生。我憋不住想去看看,就坐船去了,虽然知道案件已经过去,案发地点已经没有什么痕迹,顶多见得着残留的几点血污。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到了地方,箕镇惟一的那条马路,路面仍是铺着沥青,淤黑一片,血迹在上面不容易显现。我来这一趟,什么也没看见,有些不甘心,爬到箕镇大水坝上面撒了一泡尿。坝高九十三点七米,往坝底看去着实有几分壮观以及惊心动魄。我一边撒尿一边想起那备为传颂的诗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返回水溪,还是坐船。船上,一大帮人在讨论前几天发生的凶杀案。他们知之不详,有的说是男人杀老婆的奸夫;有人说是马路上的混混要调戏妇女,一个青年大学生见义勇为拔刀相助。也有人质疑地说,死的人明明是个女的啊。
我旁边坐着一个女的,她问我,你呢,你知道吗?我都听乱了。我点点头,告诉她我知道的。这事情是这样,与案件有关的三个人都是初中同学,分别叫胡纯,胡伊和王红旗。本来胡伊和王红旗谈过恋爱,王红旗初中毕业就没再读书了,在街头上混,而胡纯呢,他去了银南中学,后面还考上了大学。事情总是那么的毫无逻辑,我们都以为胡纯在银南混不了多久就会被开除,但他去了省城以后发奋用功,成绩一天天好了起来,还考上一个二流大学。而胡伊,后来就和胡纯好上了。有一天他俩走在街头,碰见了王红旗。王红旗想找胡伊说几句话,胡伊不肯,胡纯呢作为男友,必须维护胡伊不想跟王红旗说话的权利。结果王红旗摸出一把刀,摆出要杀人的样子。胡纯见势不妙掉头就跑,他跑得很快。而胡伊,她跑得不快,就挨了一刀,刺中股动脉,当场就死掉了。
旁边那女的感觉得到,我口中这个版本应该可靠,就惊讶地说,呀,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我是……我怎么回答,难道告诉她我曾是那三个人的班主任?我随口回答道,我是一个诗人。
诗人?我的妈呀,坐这破船也碰到一个诗人。她要和我握手,还问我最近写了什么诗没有。很奇怪,那一刹我突然有了写诗的欲望,脑子里转眼就蹦出一首诗来。我要念给她听,她竟然对诗歌很虔诚,掏出了纸和笔,说要记。
题目叫什么呢?
《我梦想有个地方》。
喔,记下了,你往下说吧。她催促我。
我就念了起来:
在那里
人们平静地,隐秘地
痛苦着,喜悦着
活着,死着
和所有的地方,一样
我念完了随口诌来的诗,女人落笔飞快,看看本子上的字迹,疑惑地问我,这是诗吗?我陷入了尴尬,真不知道怎么回答。许久以后,我告诉她,我觉得是。如果诗就是生活的话,无非也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