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声地叫,胡胖,你放明白点,胡纯是我班上的学生。
现在借我用用。他妈的,反正你班上学生多,用也用不完。
你对他干了什么?
告诉他,钉子不是随时都可以踩上去的。他正说着,我又听见胡纯发出钝喊。但胡胖说,你以为有人可以救你是不是?我可以告诉你,现在你孤立无援,谁也救不了你。你再叫一声试试看?胡纯审时度势,果然就沉默起来。
当我发动另三名老师合力把办公室的门撞开时,胡胖已经把胡纯的尾骶踢伤了。他怪胡纯死不认账,正巧他脚上穿着刚买来的尖头皮鞋。他打了胡纯几下胡纯作势蜷在地上。他围着胡纯绕了一圈,蜷在地上的胡纯把屁股略微地翘了起来,他不假思索地用鞋尖照着胡纯尾骶踢去。他本来靶子不是很准,我们在箕镇乡场上打过气枪,他总打不爆近在咫尺的硕大的彩色气球,但这一脚,却踢得百步穿杨,并伴随碎裂的声响。
胡胖把胡纯尾骶踢伤了,这影响了他后半段的复习迎考,在乡卫生所里住了好一阵的院。他本来可以把院住到县城里,甚至市里,之所以还是落户乡卫生所,得益于校方做了大量工作,跟胡纯的爸爸,那个村支书说了几箩筐的好话。在乡卫生所,花费只是县医院三分之一,市医院的五分之一左右。但这笔钱胡胖也拿不出来,他把钱都花在结婚上面了,周围那圈亲戚都被他借了一遍,再也不好意思去淘第二遍。学校给胡胖借钱,回头每个月从他工资里扣。
胡纯是我学生,我知道他那皮实的性格,肯定也伴之以强健的身体,尾骶的伤不是很重,过得几天我去乡卫生院看他,提着一把香蕉和花生,胡胖也跟在后面,他捧着一把鲜花。捧着一把鲜花去乡卫生院是引人注目的事情,这几乎还没有先例。那花已经摆了一阵,本来是送给皎皎的,但皎皎通情达理地跟胡胖说,你拿去给你踢伤的那个学生吧,他是无辜的。花再摆两天就谢得不成样子了,要送人趁早啊。这个皎皎,满口的大实话。胡胖摆出无奈的样子跟我感叹。但我分明对他是赞赏的态度。胡纯是无辜的,他确实是在给学校干活时踩了钉子,班上同学都给他证明。而胡胖,他发射出去的鱼矛,其实插在了一根木椽子上,用力拨了下来。他知道胡纯脚上的伤与己无关。我问他那天晚上为什么要不顾事实行污赖之事。他说,总要找个人。我没看清楚爬在顶篷上的家伙是谁。我当时觉得确实是胡纯,只能是他。
胡纯借机不来学校了,我也拿他没有办法。他难得地有了名正言顺不来上课的理由,当然会好好运用起来。反正,他的成绩也注定只能完成九年制义务教育。
银南中学下来面试那天,王红旗穿了一套整齐的中山装,把头发打理了,一派好学生的模样。我看看他,心想今年只能是他了。还有几个学生也去面试,但他们只能是陪衬。他们也很清楚知道这一点,虽然衣装比平日整齐,但眉眼深处挤不出精神。要不是每个人都有侥幸心理,他们肯定不愿干陪衬的事。
我突然看见了胡纯。多日不见,他已经焕然一新,也是标直的中山装,小分头,黝黑的脸这一段时间里都被弄白了不少。他走过来朝我鞠了一躬,再叫我一声姚老师。我吓了一跳,问他来干什么。校长走了过来,替他解释说,小胡也参加今天的面试。有些情况,回头再跟你解释。你是他的班主任,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这个东西你先看看,背一背,等下脱稿说给银南那帮家伙听。他交给我两张纸,又说,也不强求你一字不漏背下来,大概意思说到了就行。还有,你要调回水溪镇,最近可以办,我已经跟那边学区的校长提这事了。
我怔怔地看着校长,他是个狠角,说要开除于江的教职,真就干成了。幸好于江也不很在乎,他仍然住在学校,不肯搬。马大姐也住进了学校,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学校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没有收回于江住的那间单身宿舍。
我看看稿纸,猜是教导主任或者工会主席写的,语气有些古怪,不像是老师评价学生,而是像卖东西时打的广告语。其中竟然有这样的话:教书那么多年以来,我以有胡纯这样的优秀学生而倍感骄傲和自豪。我试着默念这句话,齿缝中间立刻泛酸。我看看胡纯,他正谄媚地看着我,低眉顺眼,但掩藏不住一丝得意。王红旗过来了,胡纯就过去跟他打招呼。王红旗一下子发懵了,他看看胡纯又看看我,眼里飙出按捺不住的愤怒。他扭头要走,我赶紧跨了几步追上去,拽住他的手问他干什么去。他说,老师,我上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