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里发出各式各样的声音，像百爪鱼，向四面八方伸出了爪子，却抓不牢任何一个物件。我在悬浮，被憎恨情绪推动，荡向更黑更深的地方。我正想更痛快地发泄，数落莲花结婚以来的表现，她的不屑、冷淡、高傲，是如何将我挫伤;她如何用脚踩灭爱的火花，使我沮丧。
我，吴非相，名牌大学毕业，收入不低，长相不赖，凭什么受你白眼?你莲花算什么东西呢?画过几幅鸟画，出了几本鸟册子而已。我情绪一团糟，愤怒的话在肚子里翻滚，我感到自己被撑得溜圆，马上就会滚到阳台，再从阳台滚下去，落在十八层楼下的地面……那种情形下，莲花会掉几滴眼泪，会后悔对我不好吧?如果她爱我，就该抱着我的尸体痛哭，为我守寡，赎过……
莲花一言不发，轱辘一样，缓缓地转过身，黑发覆盖她削瘦的背。
我心底怯了，立刻关闭了愤怒的闸门，从里到外软了下来。我感到莲花的身体变成了花瓣，形成一缕桃色轻烟，似乎要羽化而去。一种新的痛苦席卷了我，我害怕失去莲花，我不能失去莲花，我全部的爱，都倾注在她的身上，我无法承受她的离开。我脑海里闪过我们的相识、倾心、结婚，她独立、率真、迷人，捉摸不定;她热情、骄傲，居高临下……我爱她，我爱她的全部，爱她的鸟画，她的鸟艺术，她的鸟生活。
“莲花……莲花……呵，别生气，我胡说八道，我是王八蛋。”我以巴望与谄媚的神情望着莲花，象征性地扇了自己两巴掌。
莲花的水泥脸上有了肉色，眼睛也不再像钢筋那样戳向我，我受到鼓励，又说了一段甜蜜的奉承话，我说我的老婆是世界上最美的，我老婆的画也是世界上最好的，我怕我的老婆，因为我最爱我的老婆了。
莲花打断我，冷声说道：
“你没必要偷查我的东西。想知道什么，你问我，我会如实回答。”
我本想压下不提，话却长了腿似的直往嗓子眼奔，訇地冲开了我的牙关：“李般若不平凡啊，你还暗恋他吧?你知道，这严重影响我们的感情。”
“我和李般若曾经爱过。早就结束了——我放弃了他。”莲花说。
“哼，结束了?”我盯住她，“你对他说过，你这辈子不会再爱别人了，对吧?”我一拳头砸在门框上，震下一只飞蛾的残骸。
巨响瞬间凝固了莲花。她退后，与我保持一定的距离，眼里浮现那种我熟悉的不屑与鄙夷。我的怒火被激起来，我感到再也不能姑息了，即便是鱼死网破，这次一定要彻底维护自己的尊严：
“李般若在玩你，你还不明白?除非你……是一个地道的骚货，骚货!”我脑海里混乱不堪，莲花真的和李般若睡过，爱过，狗日的，她被那王八蛋干过，她赤身裸体躺在那儿，嘴里淫声浪语，爽得大呼小叫……我再也想不下去了，头部似要炸开，心脏嘭嘭乱蹦，好像有针尖扎刺，疼痛捂住了我的嘴巴，我揪住了我的心脏。大颗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来，我瘫坐在地板上。我爱莲花，我对一切力不从心，真想一头撞死算了。
莲花妥协了，用纸巾帮我擦汗。我感觉到她手上的同情、怜悯，还有几许慌乱，没有爱情。她的手是冷的，眼里憋着泪花。为此，我的心脏如尖锥扎刺。我怜爱她，丝毫不想伤害她。可是，老天，我多混账，对她说那么难听的话。莲花爱过，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怎么了?难道是疯了吗?怎么办啊，莲花哭了，我伤害了我的爱人，我最爱的莲花。
我抱住莲花，她身体柔软却执拗，依然抗拒着我，我忍不住放声痛哭：“我是畜牲，我是王八蛋。我爱你。莲花，你爱我吗?你回答我，我多么渴望听到那三个字，莲花，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你爱我吗?”
莲花替我抹去眼泪，擦干自己的脸，说道：“不管你还查到了什么，历史是应该被尊重的。你有过婚姻，它在婚姻的坟墓里好好地躺着，我从不会把它揪出来批斗。李般若有他的家庭，曾经不忠于婚姻，他仍是个君子。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好，我是小人。”莲花对李般若的赞美，又刺激了我，我在发作前，用力将它掐灭。我忍，我想和莲花和和睦睦地处，一辈子恩爱，不离不弃。
“你的小人行为，在不断地伤害我们的婚姻。我对你的感情，被你不断削减。我希望你豁达，心胸开阔。”莲花说。脸上蒙着令人心碎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