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力量的,其实从来都不是真正有力量的东西。
匹诺曹对失去初恋女友保持着持续的怀念。“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匹诺曹的爱情病则相反,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那有若抽丝般慢慢织就的爱会毁于一瞬。往事就像瘪掉的谷粒,虽然依然给灵魂提供些许营养和余温式的热量,咀嚼起来却有一种过期的苦味——它占据着粮仓,让我们年年装不进新谷。
在我看来,这种怀念更像是回忆中的再生。“回忆和泡菜、腐乳什么的一样,都是部分借助了腐烂的力量,才产生些许与众不同的味道”,我刻毒地对匹诺曹说:“别拿着蒜瓣当水仙!你根本不必为她流下泪水,她只是眼睛里的一粒沙子。你何必把令指尖颤抖的爱情,奉献给一张由于惧怕皱纹而变得面无表情的脸?”
匹诺曹说她即使是块铁板,也能让自己像焊枪一样迸射火花;想说的话全都涌上喉咙,而她的声音也能轻易触及他心里最柔弱的部分。匹诺曹说,未来的婚姻可能会受到影响,因为他总在期待往日那种交流的默契。
亲爱的匹诺曹,我们的内心是否宽广到需要日夜交流以至于配备一个几乎心理学家式的爱人?最终我们会知道,什么是婚姻中最重要的,不过劳动的手和起伏的身体。婚姻主要用于应对日常生活的麻烦琐事,一个水暖工足矣,至于纸上谈兵的热力专家——他大而无当,华而不实。
幼儿园座椅上传递手绢的爱情,中学课堂里偷看纸条的爱情,被花边新闻调戏的爱情,被收款机精细核算的爱情,作为佐料放进汤里的爱情,广告宣传画传播的爱情,文艺台子夜时分讲述的爱情,被父权镇压的爱情,被母爱嫌弃的爱情,等待在大使馆门口的爱情,躺在床上的衬裙里的爱情……
哑巴一样永不开口的爱情,聋子一样从不听取意见的爱情,瘫痪一样不能再逃跑的爱情,化装在漫长友谊里的爱情,掩护在深挚亲情中的爱情,大水淹过还抱着柱子的爱情,投入井底依然仰望星星的爱情,被病床上无力的手攥起的爱情,被衰老的牙齿咬住名字的爱情……
爱情是一颗糖,喜欢它的是不是孩子?爱情是一粒药,服用它的是不是病人?
像荒原,从起点一眼望到头,来吧,那从生至死的所有日子。光阴,就像涟漪,单调的广阔的奢侈的涟漪,铺展在整个水面——除了忧伤,我们不知怎么打发掉那些望不到头的连绵的明天。我们丰富而敏感,以为一生都会这样充满发现。也许,之所以能有千里的目力,看到永远不能抵达的远方,因为,我们站在楼层最危险的高度上。
我们那时多骄傲呀,而且纯真、直率、任性,珍藏着所有其实妨碍我们生存得更舒适的品德。我们坚持着不被生活修改,尽管放弃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猴子不能放弃尾巴所以没有得到进化,孤单地呆在城市动物园里,因为这条尾巴,它失去自由,失去被尊重的权利。是啊,政治是一种平衡的艺术,生活也不过一种妥协的艺术,只要你肯低下头来屈从,一定有所收获,如同强壮的乞丐甚至会得到孩子手里的零钱。可是我们不,把尊严当做至宝,尽管它们无人收购。当一无所有的时候,内心的依靠唯有骄傲了——就像盲人脸上的墨镜,并不能帮助视力,它只是服务于心理的需要。
身边的朋友认同了生存的规则,他们奔波,他们奋斗……于是我们孤独。也许我们都不够成熟,像孩子,赖床的孩子,枕着昨夜美梦的余温。大人们要上班了,所以孩子一睁开眼,就经历着再见,经历着一个接着一个的告别。
一个故事这样说——穷孩子伤心地坐在路边,这时一个智慧的长者旁边经过。长者问道:“我的孩子,你为什么这么难过?”孩子回答:“因为我什么也没有啊。”长者于是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交给孩子,让他拿到市场上去,并嘱咐孩子,无论买主出多少钱都不要卖。当别人出价十块钱的时候,孩子不卖;出一百块的时候,孩子不卖;出一千块的时候,孩子也不卖;甚至有人出到一万块钱,孩子依然没有卖。于是,石头的价格一直在上涨,已经抬升到了十万……老者对孩子说:“你看,其实你是很富有的啊,只是你不自知。”孩子得到了信心鼓励,愉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