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锯木场

时间:2024-08-04    来源:    作者:  阅读:

  对我而言,锯木场只是一个空置的场所,仅为遐想设计;可是,它与另外一些人,发生着类似于食粮之于肠胃的密切联系。一道狭长的紫红色印记,好似锯痕,横贯他树皮似的粗糙手背,他说他生来带着这个奇怪的胎记。当他拉锯,那个印记就格外欢快地舞动,这使我一开始注意了这个来自安徽的小木匠。小木匠姓崔,十五岁就远离故乡,背着一把锯子和几件简单的家当跟着师傅在一个又一个的陌生城市流浪,像一种候鸟,追随着维持生存的活计。他的手掌很宽,指头相比之下显得短小,被咬得光秃秃的指甲下面是圆鼓鼓的指肚。这是一双典型的体力劳动者的手,由它所联结的劳动通常伴随着笨重的工具、剧烈的身体起伏和巨大响动。与之相反,高尚者静态地工作,温文尔雅,无声无息——你几乎能从劳动所发出的声音大小直接判断出劳动者地位的高低。其间还存在一种平衡,脑力劳动者时时经历着不为人知的喧响与躁动;而一个体力劳动者,尤其当他艰辛做工的时候,内心却享受着无比甜美的宁静,如同风吹掠叶子,而不影响稳定的根,细小清畅的水流从那里被提取出来,源源不断,运抵神经纤维一般丰富的叶脉。这使我想起那些遍布农田、矿区、工厂以及大大小小作坊里运用身体中的力气赢得粮食的人们,他们年复一年的不辞劳苦,是否与内心对宁静的持久需要有关?

  七十年代,人们习惯积攒木料,以便有一天可以把木匠请到家里制作几样基本的家具。各家的床底下,筒子楼过道的天花板上,堆陈杂物的储藏间,经常可以发现长短不一的板子、木条,甚至一些散碎的小木块儿——它们已经从整体上锯下来,被更省俭的人捡拾起来幻想着重新利用。院子里充满丁丁当当的敲打和锯木头的声音。我蹲在地上,看着小崔木匠灵活运用种种奇怪的工具:墨斗、刨刀和锯子,这使他的劳动具备某种神圣的性质。在他的刨具下,积陈的木料剥除下灰暗的外表,露出崭新的内质,仿佛从未被时间侵蚀。洁净的刨花一层层落下来,藏在一块木头里的可能形状就这么被一层层地发掘——这是多么特异的禀赋。也许揭秘者小崔因此得到神的诛罚,那道手背上的锯痕,永远不会愈合;也许,人是最能隐忍疼痛的动物,小崔从未发出任何抱怨与呻吟。坚强得近于麻木,人们称呼这种人为“木头”——木头三缄其口,无论面对的是伤害,还是死亡。

  是否因为疼痛以隐蔽的方式得到转移?多年后我在搬家收拾家当时发现了小崔当年打制的一个板凳。它曾经闪着清漆悦目的色泽,现在,它再次回到几块旧木头的组合模样。掸去一层厚重的浮土,我坐在上面,板凳有些摇晃,并吱呀作响。就是从这微弱声响里,我听到锯条在木头身体上拉动的声音,听到毁灭对于一座森林的迫近,最后,我听到一个十几岁的小木匠因其手背上的伤痕而感到的细小而持续不断的疼痛。

锯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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