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锯木场

时间:2024-08-04    来源:    作者:  阅读:

  暮色降临锯木场,炊烟在工棚舍上方升起。昏黄的灯泡下,铁锅里翻炒着便宜的菜蔬,经常是土豆或白菜。炉膛里通红的火映着女主人有点儿憔悴的脸,前额上的几丝散发被锅灶里升腾的热气吹动。她的男人坐在灶房的条凳上,慢条斯理地卷着烟丝,然后,他划亮一根火柴,一小团橘黄色的明亮光焰仿若从暗里突然显现的奇诡之花又旋即消失,一会儿,劣质纸烟的呛人气息缓慢扩散开来。门外,夜晚广大……

  楞垛在夜色中呈现出深黑的轮廓,显得有点儿怕人。躲在缝隙里的小虫们却意识到了安全,它们开始试调,振动身体里精致的发音板,此唱彼和。野猫精神抖擞,从随着光线变化形状的瞳孔里闪射着诡异的亮光,它们巫师一般蹲伏,或出其不意地突然窜出,把穿行在这里本来就心情紧张的下班工人吓了一跳。野猫凄厉的叫声被夜晚放大,酷似婴孩在啼哭。除了争斗,发出惨叫通常是由于猫在发情,这几乎对孩子构成某种畸形的先验性教育:异性之爱可能以一种非常丑陋的方式加以表现。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同时对夜晚持有恐惧和依赖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尽管在锯木场度过了许多因孤独而安详的下午,我仍习惯在日落之后尽快回家——隐藏暗处的东西让人害怕,或者,我害怕黑暗中的一无所见:它使所有的人都成为盲者。

  一天,同桌的一句话让我很受伤害,虽然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表示。或许这是语言所具有的杀伤力一次不经意的显现,语言,一件异常灵巧的武器,纵使被掌握在一个孩子的手里,也会有惊人表现。放学后,我一个人来到锯木场,这时,晚霞好像红色幕布正慢慢拉开。我在一座座的楞垛间心不在焉地行走,有时伸出手,摸一摸粗糙干燥的树皮。小时候,我们的脆弱简直不需要推证,哪怕小小的一个错误也会成为重大过失和难以逾越的关碍,我曾几个小时坐在马路牙子上因为丢了妈妈交代买醋的五毛钱而一筹莫展,也因一贯的粗心在数学应用题的答案后面屡屡漏写计算单位而感到前途无望。这次不快也是一个例证。

  月亮升起来,光线是凉的。它是一株特别的植物,发达的月光根须让我们攀附。置身夜晚的我们,是否如同黑暗土壤深处的虫豸,在神的眼里被轻蔑和一再忽略?我轻轻哼唱:“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上面,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在这空旷的锯木场,一个孩子的歌声孤单无依。但是母性的月亮一直那么照着,照着,让我逐渐体会到寒凉中的暖意。假若眼里恰如其时地浮升起薄薄的泪水,月亮就会呈现出万花筒般的变化。月光像秋天浅黄的芦苇,插在夜晚深蓝的水晶瓶颈里。当汹涌的白昼退去,星星点点的贝壳留在沙滩,月亮是其中最完满的一轮,赤脚的天使会在涨潮之前将它捡起。一朵昙花,芬芳于夜色,凋谢于黎明。轻盈的月牙,浅浅弯弯,它是不是女神遗落的一只金色高跟鞋?月是一条蚕吧,我们都缠裹在它纺就的丝里。一个精巧的蝉蜕,是不是每个长翅膀的明天都是从中脱颖而出?也许,在上帝清贫的口袋里,只剩下月亮这最后一枚生锈的分币,它已不具备实用价值,只能在诗人的唯美理想里流通。月亮啊,一部童年的魔法书,在那绢黄的古老纸页上写着银灰色的咒语,会让世界改换模样。

  这是一个异常甜美的夜晚。畏惧彻底消除,只剩下信赖。如果黑夜果真是个肤色黝暗的巨人,那么现在,他在一个孩子面前耐心地蹲俯下来,聆听她无足轻重的烦恼和心事。美,温情,以及种种让我们无比留恋的东西,常常并不是无条件地恩赐给这个世界,它们要求代价,有时昂贵,有时又微不足道。在毫不期许的时刻,没有预感的地点,有什么让我终生记忆和感恩的内容就那样无声到来,像这个夜晚,在锯木场。然后我就会明白,为什么时间的河流义无反顾逝水而去,只是要把那枚鹅卵石打磨得日臻圆润。在一个地址呈现的景致,在其他地点可能永不复现——它已把自己安全地藏进盲区。在锯木场度过的那个夜晚,将保持毕生的贞洁,它只印有一个孩子的指纹。这个经典的、变幻的、启蒙的神秘夜晚,像一种特别的花香味道,它消失,让人难以复述。因此我将终身怀念,并试图召唤,如同幻想一只绚丽蝴蝶能翩然而至,飞舞于冬日冰河。

锯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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