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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间

时间:2024-03-23    来源:馨文居    作者:田周民  阅读:

  连着一周,吴师都不许我动手,还不时提醒我,只用眼用心。而一周过后,不能动手的“禁锢”才有所松动。可新手上路,自然多见笨拙,并不作声的吴师,只用目光的锋芒“说话”,起初之严厉难见温和,而两周之后就不仅渐渐和煦如春,还偶然能得到他的点头赞许。这主要是吴师要我掌握的车工基础知识有不少内容我在中学课本里学过,所以理论上把握不很成问题。但实际操作就大不相同,像“一丝不苟”“精益求精”这类近乎虚拟的成语,在这里随时能落到实处。一个工件从粗车到精车,从外圆到内孔,无一不在磨刀上见其功夫,拉锥度,车涡轮,务必在计算上求其精确。而材质如圆钢铜管,生铁熟铝,更与刀具及车速密切关联,这些,师傅都不会系统地告诉你,只能是诚惶诚恐地跟着师傅亦步亦趋、如履薄冰地摸索感悟。这样的严师也着实让人拘谨,一度非常羡慕别的工友因师徒年龄相当,稍能超越师道尊严的束缚,于轻松自如的切磋中得其真谛。可是,半个月过去,转机忽来,师傅开始“放手”了。乍一看,我们这些徒工全成了机床的主人,师傅一个个反像旁观者。其实不然,他们把机床的“操纵权”交给我们,看似“退居二线”,可心中的紧张无异于汽车教练在闹市区把方向盘交给新手。正像吴师那一阵常呼喝我:“慌啥嘛,毛手毛脚的,你把人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事后工友们交流方知,忘了呼吸的岂止吴师一人。

  也许是锋芒在背、目光如笞吧,很快,简单的操作,如工序的掌握、主料的粗车、打孔将透时车速的调整及用力力量的把控等技能已基本掌握,但精车就没那么简单。“车工凭的一刀”。真正要做好一件成品,磨刀颇为关键。所以下一步,磨刀成了基本功训练的必修课。同一把刀,吴师都至少备两把。一把他磨来示范,一把我来实习,磨错了角度的,吴师会重新打磨校正,有些因角度偏差太大或刀头过小无法校正,就不用自废,这时吴师会批评我一两句,声音也压得极低。我明白师傅为了顾及徒弟的颜面而不想让别人听见,可正是这不怒自威的声音在我听来却振聋发聩,更长记性。也正是有这样的言传身教,我磨刀功力的见长才日渐显露。也就在那阵,厂里举办了一次“青工技术大比武”活动,机加工车间青工参赛的项目是精车一个伞形齿轮坯,而且还是“闭卷”,即所车工件,现场告知。所以从换刀具到车出成品,都是在同一规定时间完成。如果刀具准备不充分,已足以让人慌神;而再要磨刀,时间上无疑更输一筹。而那一次,我竟有幸考取了第一名。事后,按捺不住兴奋之情的吴师对我说:“你就是沾了磨刀的光。”“师傅一句夸,胜过君王赐金甲。”让我暗自得意了好一阵。时隔不久。咸阳地区农机系统也搞了一场颇有声势的技术大比武的活动,厂里推荐吴师作为机加工种的参赛选手。记得当时师徒们都为吴师鼓劲加油,吴师自己却认为不堪重任,让厂里另选高手,可厂里认定的就是他,几番推脱无果,终究还是听从了组织安排。吴师拿回通知后,直接把我叫到跟前,说:“我来比武,你来磨刀,没有好刀,就难显艺高。”不难想象,我是在怎样的兴奋和压力下接受师命的。按照吴师的要求,我利用班后时间,精心磨了二十把各式刀具,用包皮布逐个包好,再包扎成捆,送到吴师宿舍。当师傅把我捧来的足有5公斤重的一包刀具一一打开,仔细端详时,我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看他那神态,今日想来,犹有“醉里挑灯看剑”的英气逼人,而那一刻的紧张,让我真切地体验到吴师曾说过的“忘了呼吸”那句话的感觉。及至吴师菩萨低眉,目光转移到他身边的烟袋上,我才长长出了口气,只觉得拉着颤音。师傅也许意识到我的紧张,回过头给了我一个微笑,说:“好了。”示意我离开。之后,吴师很快又把那一包刀具精磨了一番。几天后,比武归来,果然捧回了“第三名”的奖牌,在全厂轰动一时。而吴师在摆手作谦之际,却不忘说一句:“主要还是娃把刀磨得好。”

  不知从何时起,我感觉吴师对我在技艺上有严父之严,在生活上亦有慈母之慈。车床操作日渐长进之后,我干活就有点大意。譬如上床子时不戴劳保眼镜。一般情况下,不戴镜子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到了车铸铁、铸钢件时,险情就非同小可,尤其是那切屑如钢珠迸裂,一旦飞入发丛,必会烧掉一绺黑发。要命的是飞迸到眉梢眼角,挥手抓挠也无济于事,它非在那儿释放出全部热量烧一个干疤,闻出焦煳味,才善罢甘休,自行脱落,只等如水的时光将烫下的疤痕慢慢“洗”去。我那次就是因为淡忘了“必须”之必须,一时侥幸,让铸铁飞屑在眼瞳上烙下了一个“永恒的记忆”,非但岁月之水不能将它洗去,泪水照样也冲刷不去它的痕迹,故而至今一朵“萝卜花”还盛开在心灵的窗户。清楚地记得,那日,就在我捂眼“唉哟”的同时,吴师竟大吼了我一声——“走开!”那声音,至今想起,我都为之战栗。也正是有了那一声“怒吼”,立世的规矩如同烙印在身,成了自警的“图腾”。即使后来改换门庭,另辟蹊径,这“十必须”也像“清规戒律”,又如锦囊妙计,一路伴我,且行且受益。不少熟悉的人曾向我问起管理经验,我当然不会端出从师的“老底”,但机床旁做学徒的经历,随便一个故事讲来,也会让他们听得出神入化。有一次,我和朋友讲到这一段经历,朋友说:“如此的严师固然能出高徒,可换成了女性,未必接受得了。”我一惊:“你真神,师傅在我之后还真带了一位女徒。”她就是亚娥。亚娥生性腼腆,面对师傅的示教一度曾胆怯得放不开手脚。即使后来也能感受到师傅待她如同闺女,逢年过节她也不忘谢师问安,可见了面总是拘谨得不敢说一句笑话,甚至人过中年,看望师傅还联系我能否同往。其不知,师傅慈的一面也感人至深。我有次从饭堂回来,路过钳工车间门口,好奇地看了一眼电焊,不幸被电光“扑”了眼睛。当时只觉双目干涩,继而扑朔迷离,视线模糊,很快就红肿如烂桃了,且疼痛难忍,以至于影响了上班。吴师听说后来我宿舍,一进门就说:“咋又把眼伤了?”我明白师傅的话外音,笑了一下,说:“没事。”吴师哼了一声说:“没事?你还是个硬壳子,先躺下。”说着就转身出了门去。不一会,师母端了一个小碗进来了,说:“你吴师说你电焊把眼扑了,没想到这么严重。”说着就给我翻开眼皮。滴了那碗里的液汁。我以为是什么药水,凉飕飕的,也无明显反应。可一夜过后,视力居然恢复了过来,红肿也基本消失。后来才听师母说,是吴师让她到别的车间找正在哺乳的女师傅,索乳为药,疗好了我的眼。这才知,此偏方颇为灵验,钳工车间的师傅电焊灼眼,在所难免,若如法炮制,保管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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