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的一件事让工友们也羡慕感动不已。那时我没有自行车,借一位师傅的自行车办了件急事,回来还车子时那师傅不在,我便把车子放回原处,上锁拔了钥匙就赶往车间上班。下班后再去找那师傅还车,人没找见,车子也不见了。我当时就懵了。一辆自行车可是我半年的工资呢,且非“卡片”无从买起。慌神之下,满厂乱找,惊动了多少师傅工友。吴师自然也是急着帮我打问寻找。那时的通讯工具全厂就门房一部摇把电话,也无处可以联系。大家断定此车被盗无疑。吴师见我“闯了大祸”,先替我担心起来。茫然四顾了一阵,磕掉烟灰,把烟袋往裤腰里一别,说“跟我走”。说着就去车棚推出他的旧“红旗”。也不知吴师要我跟他去哪儿,只紧张着傻傻地跟着。出了厂门他才说:“我带你回家向你母亲解释。”吴师的这一举动着实让我一惊,也就在这一霎,只觉得自己的魂魄有了归处。由此可以想见,那时一辆自行车在人心目中有着怎样的分量。可让吴师没有想到的是,他给我母亲说了原委,母亲却说:“为这事还麻烦你跑来一趟。”转身又训斥我,“你是新媳妇儿,寻不见门,还让师傅带你回来!”安顿吴师坐下,她就去生火做饭。记得母亲那天做的是浆水软面,我本就紧张,吴师又不善言辞,听母亲这么一说,师徒对看了一眼,干坐在屋当中,都没了词。我更像丢了魂。直到母亲唤我端饭,才又有了点气氛。母亲热情地招呼让吴师吃饭,可能看我怔着未动吧,便剜了我一眼,暗示我陪着吴师一起用餐。我们都端起了碗,她自己才坐在一边,半似给吴师道谢,半似拿出法子地说:“还好,不是他不小心丢的,让他去了好好上班。吴师你先替人家道个歉。看需赔多少钱,你就拿了这主意。我先倒借,等他下次回来了就捎去。”吴师这才有了笑声,还为我美言了几句。趁母亲下厨房的当儿,他小声说:“看你妈多豁朗。”回厂的路上,吴师说:“见了你妈,我觉得跑这一趟都有些多余了。”随后的谈吐全不是来时的惴惴不安。可我当时却不知该怎样回答吴师好,只觉得有重重的心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就这样忐忑不安着又被吴师带回了厂里。谁知事情的结局竟充满了戏剧性。一进厂门,门房的师傅先报来喜讯,说“车子骑回来了”。正惊愕,车子的主人已小跑到我们跟前,连说带笑道歉。原来是那师傅自己还有一把钥匙,见车子已放在原处,没多想打开锁就骑走了。弄出一场虚惊。那个师傅自然被吴师“臭骂”了一通。见车子有了着落,我的心也“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地灿烂了。自此,“吴师傅待徒如子”的美名便传了开去。
“面冷”的吴师待人如此真诚,不光是我,凡与他结下师徒缘的无一不是这样的感受。就如亚娥,在众徒弟中,对师傅的敬畏可以说绝无仅有。吴师很快就发现了这个问题。遗憾的是,即使他有心营造宽松的气氛,却因自己天生的冷峻性格而收效甚微。可吴师偏偏就看重了这位女弟子的聪慧踏实。为消除亚娥紧张情绪,好让她放开手脚,大胆操作。无奈之下竟嘱我辅她,借以破局。那时我已独立当班,又未离开原来的车床,而班后因为有交接班的手续,亚娥初次接触的,正是我刚过了手的。所以,吴师给我一交代,便有意回避到一旁。反而我俨然成了师傅的“替身”,又有点像师妹的助手。车铜套时帮着打孔,上锥体前帮着计算角度,逢粗重的工件帮着上爪盘,车球体帮着协调走刀箱自动与手动的快慢,磨刀、安装刀架,更是义不容辞。亚娥那会也极用功,班外还要回车间观摩请教。一段时间下来,操作技能果然如师所愿,成为吴师今生笫一个得意的女门生。而我,那时虽遵师命有余,藏锋芒却未免太差,在亚娥的面前指手画脚的样子,今日想来尤觉幼稚可笑。好在严肃之下见其天真,纠偏之际不失真诚。所以,亚娥那会与我的沟通总比吴师顺畅得多。说来也有趣,亚娥长我两岁,就因了这一段经历,在日后的岁月里,逢人介绍,她总会谦虚地称我为“师兄”,而我俨然也总拿她当作吴师嘱我关照的“小妹”来对待。真是因了车床前的这一段“奇缘”加上我的一时疏狂,让这位径入“艺门”的大姐至今也没有享受到应有的“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