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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间

时间:2024-03-23    来源:馨文居    作者:田周民  阅读:

  机加工车间一直被人高看一眼。不仅因为我们更靠近大机器生产的前沿,我们的那些师傅也着实人帅艺高,他们大多都是二十四五的青年,自有一股朝气。待我们这一批新工进来,一师一徒,红花绿叶,愈显绚丽夺目。尤其这个行业,向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传统。师徒联袂本为组织安排,但一朝指定,便成天缘。所以师傅对徒弟之爱,近乎到了“原始”。比如师傅最担心自己的徒弟落入人后。所以一个比一个教得认真。徒弟能否如期“出师”。就像做父亲的望子成龙,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最为悲催。如果徒弟被人侧目或指戳了,那更是师傅莫大的耻辱。不仅会严加管教,甚至不惜动粗,尤其在学艺上,班内言传身教还嫌不够,还要在班外耳提面命。检验的唯一标准自然是成品率的高低。就如我们,从师那半年,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只能做粗车的工序,而要求却是精车的标准。何以为“精”?用搞笑的比喻说,就是“亲密无间”。因为常人说长度以米为最短,而我们说长度则以厘米为最长,毫米才是常用的计量单位,别人量长度用卷尺,我们用卡尺,到了精车外圆、内孔时还要卡尺与千分尺、千分表并用,公差只在正负两三丝米之间。简直不可想象,一根头发也有七丝左右的直径。可见“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在这儿绝非危言耸听。车铜套就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功夫。外圆要天衣无缝地镶进比如摆座或摆头的孔中,而内孔又必须恰到好处地穿轴而过。加工时明知外径稍大几丝,却侥幸镶进了摆座或摆头的孔中。可就因为那一点侥幸让内圆收缩,以致该穿之轴无法穿入。有时内孔只有三五丝的加工余地,该用铰刀却自信着使用挖刀,结果是肉眼不易觉察的那点内壁一刀车下去,本应密不透风的配合,塞规放进去,竟旷如车圈,立即报废。那时候,师傅们为了训练我们精准使用千分尺、千分表这类精密的度量衡器,真是想尽了办法。起初是车好一个外圆或内孔,师傅先量出读数,再让我们量,因为太精确了,一慌一静,一急一慢,量出的读数就差几丝,所以师傅要我们反复测量,直至量出正确的读数。再如,要我们“测发学道”,就是互换着测量头发。不但自拔自测,更多是易发而测。一时间“你几丝”“我几丝”的发问声成了车间里的笑谈。如今,四十年过去了。看着照片上每一位乌亮猬集的浓发,依然记得当日所测的直径,可如能再见,当为秋草经霜的枯萎了吧?因为,当日多少人羡慕我的“七丝之最”,风雨一路,那黑发少年竟于不知不觉中变成谢顶毕现的霜鬓苍颜了!

  读图、摆布工序也是学艺的必经之路。平面图入门不难,可日常所见多为三视图,这应是当时高中几何课本里的知识,我们的师傅包括一部分工友那时就没有机会走进高中的课堂,所以,师傅们除了用自己在实践中摸索出的经验教给我们识图,更多的时候会从铸工、木工车间借来模具,以实物启发。正视图一般问题不大,读左视和俯视图时,就很难做思维换位,更难形成立体概念。情急之下师傅们不是置其物于视线平行处,让我们左立以细观,便是置其物于地上,让我们居高以临下。惯性使然,三三两两于班外的路上行走,凡撞入眼底的工件,无一不左窥右探,想象出它的三视图来。兄弟车间的工友不解其意,好奇得小声打问:“你们这个工种是不是还要学‘风水’、看‘面相’?”真是隔行如隔山,我们有时故作高深,给他们一个“莫测”的怪笑,有时呛他一句:“道不同,不予言。”答者得意,问者愈加地茫然了。

  学艺虽苦,乐在其中。不是夸口,清楚地记得,1977年底的表彰大会上,全厂涌现出多少先进集体和个人我不记得,但先进集体的奖牌被我们的车间主任白师领回一个,却记忆犹新。而先进个人,机加工车间更占了十四个,其中师傅九位、徒工五位。厂里不仅为先进集体合影留念,还给先进个人戴花拍照,挂在五云掩映的“光荣榜”里供人景仰,召人超越。于表彰者而言,则是以鞭再接,以策再厉了。当年奖励的那个棕红色日记本,我至今还珍藏着,每每开箱翻看,如数家珍的自豪感无不油然而生,这当然是后话。当我们的操作技能日渐熟练,师傅们一颗悬空的心才慢慢放回了肚里。严肃化为蔼然,加压也换作减负。最大的变化是,非但不再批评我们“出活太慢”,反而不时要遏制我们的“超速冒进”。如车间副主任李东民师傅,活干到紧要处会让我们停下,讲几个冷幽默的故事逗人一乐。副主任吴国正师傅会出其不意来一个秦腔舞台的须生亮相给人开眼。团支书陈文举师傅更像今日的笑星,用最少的语言以夸张的表情制造出最多的快乐。而长于维修的副主任石卫民师傅常会于这时不声不响去观察一下每台床子的运转情况。更多的,像巩兴先、代勃、王启胜、高卫东他们,似乎有说不完的民间笑话,讲不尽的聊斋故事。李振华、黄春英即兴一开腔,随意一展姿,都会让百灵噤声、孔雀闭屏。韩景卫、党乃玲、李奉国、肖西平、牛小琴、王月琴、李爱琴几位或犹抱琵琶、不苟言笑,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而黄勇、陈景俊等则属上等级的烟鬼加神嘴。烟不仅自己抽得腾云吐雾,时事政治聊到情急处还要手舞足蹈。聊得那么投入,却能在烟蒂烧嘴前不动声色续接一支,且不乱思维,边聊边向在场“烟民”适时扔烟如散花,真正做到了“谈”“吐”两不误。像我和刘振平,还有杨亚娥、王晓霞、山亚丽、严晓娥、王芳君等那一群女生纯属傻笑一族。即使笑相失态,被戏称为“瓜子笑火”,可还是笑个不止。要不是车间主任白师再三喝呼,我们这一帮了得的徒弟真能“挟持”着师傅们乐而忘返,误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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