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在里面找个公主或者格格,结婚吧。”
“曾经沧海难为水。”
“还是,让那水干了吧。”尤优笑。
“水自己不干,我也没办法。”程意的眼神执著。
尤优低头看着杯子:“对不起。”
“孝字当头,我知道你当初也是不得已。其实,伯母也是对的。如果那时我们结婚,以我的状态,肯定不能给你幸福。”
尤优心头荡起一阵暖流。多年过去,激烈的程意也变得如此豁达,这是岁月的礼物。
“但是,现在我能。”程意又说。
“可是,我已经……”
“你知道么?”程意打断尤优,“没见面的时候,我很怕你会变成一个肥头大耳珠光宝气的官太太。一见面我就放心了,你还是以前的那个优优。”
“我不是……”
“我认为是。”
尤优微笑。不像个官太太。她喜欢这种赞美。
他们基本上每月见一次,尤优去省城的少,程意来梅新市的多。——云城太小,梅新的安全系数要大很多。起初相见时也非常君子,无非是说说话,聊聊天,吃个饭,程意半真半假地和尤优开开玩笑。他从不急着让尤优表态。
“离婚是件大事,你又有了孩子。你一定要想好了再决定。我等你。”他说。
“谁说我要离婚?我和李确很好,不会离婚。”感动之余,尤优又为他的判断莫名其妙地赌气。
“你知道么?这根手指用来遮眼睛最方便,”程意举起食指道,“因此有哲学家曾经说:自欺就是食指,是我们用得最多也最顺手的食指。”程意突然郑重道,“你和他之间,真的还有爱情吗?”
尤优沉默。这种问话通常都是女人的台词,被程意这么一字一字地问出来,总有些怪异。但也是沉甸甸的怪异。仿佛是秤砣在压着稻草。尤优意识的刻度在李确的名字里摇晃。还有爱情吗?这话多么残酷。但更残酷的还不是这句,而是:你和他之间,曾经有过爱情吗?
冰冻的记忆还是被一次次的见面捂热起来了。他们去唱过歌,去野餐过,也进行过几次当日即返的短途旅行。昨天,他们在程意的办公室喝着咖啡,程意忽然聊起了一些极细节的往事:“那时候,你喜欢用手拢头发,一拢,一拢,手指头像个小梳子似的。有一次,你有一个黑发卡没戴好,甩头发的时候落在了地上,我像宝贝一样把它藏了起来,现在还放着呢。是最普通的那种黑发卡,一面是平的,一面是波浪线,上面的漆都有些掉了……”
尤优听着听着,有些毛骨悚然,却又心旌摇荡。她窝在沙发上,神经渐渐松弛,感觉到程意的气息越来越近。然后,他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很大,一根根棕黄色的指头,硬糙得像风干的柴禾。尤优的手衬在他的手里就像白玉一样,只是这玉是软的,绵的,暖的,润的。尤优突然发现,已经很久没有觉得自己的手是这么好看了。已经有很久,李确没有这么握过她的手了。仿佛在程意的手里,她重新生长了一遍自己的手。
然后,程意的吻就来了。在近乎麻木和迟钝的表情掩护下,尤优任由自己的唇舌开始了疯狂的漫游和奔跑:那里面有一座森林正被长风吹起,那里面有一个乐队正在琴鼓合鸣,那里面有一片繁花正开得七色缤纷,那里面有一条大江正吼得如狮如虎……
“优优,”程意耳语呢喃,“我们悠悠吧。”——“悠悠”曾经是他们之间的秘语。
“不,”尤优断然拒绝,“不好。”
——那是昨天。
尤优擦拭一下泪水,将程意的短信删去。想了想,又将程意的手机号从手机的电话簿里删去。如果可能,她恨不得也将昨天的记忆从大脑里删去。在这个房间里只有自己,即使如此,她也无比羞耻地觉得:哪怕只有一吻,自己昨天放纵的快感,也对不起李确今天的灾难。
4
已经是腊月二十三。二十三,祭灶官。年气越来越重了,来看李确的人从早上8点钟开始,川流不息。尤优知道:这些人都是来梅新市置办年货的。一向如此:村里的人去镇上办年货,镇上的人去县城办年货,县里的人来市里办年货。人们趁着办年货的时节过来看李确,公私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