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莲花的移动硬盘内存太小,给她挑了一个粉红KINGSTON,8GB。给莲花挑东西时,我的心情好起来,并理解了她的处境。我承认父母对我们的生活造成了干扰,打算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他们。
商业街噪动、拥挤、热火朝天,像个顽童一样不知疲倦,周末更是癫狂。莲花最讨厌这种地方。她是一株植物,喜欢清静的环境,潮湿的土壤,她在那种地方才能呼吸、生长、开花。比如她的公寓、她的朋友、山上的茶馆、美院的工作室。我是个做生意的俗人,在沸腾中跌滚是我的生存方式。我爱莲花。她是我幽静的栖所。
我一路想着莲花,因对她说了过重的话而越发内疚。中午一点吃饭,我打电话给莲花道歉,但是家里电话无人接听,莲花手机已关。我感到情况不妙,父母也很着急,大家随便吃了几口就撤了。
果然,莲花搬走了。她不过是带走了一些书和衣服,家里就空荡荡的,我的心里也空荡荡的了。莲花无声地消失了,她完全不顾任何后果。这使我害怕,我害怕她不回来了,害怕她做出了某个残酷的决定。事情已经瞒不过父母,我只有如实相告。我惹了莲花,负了父母,心里一团乱麻。父亲说,他们并没打算长住,各有各的生活,住在一起肯定彼此干扰。母亲帮我收拾了几件衣服,叫我赶紧去找莲花。
九
非相被父母叫去逛街,我乐得在家独享。
我总是避免与他们共处,厌烦他们的絮叨和陈词滥调。他们企图给我洗脑,按他们的审美,将我改造成一个40年代的女人。那些腐朽的观点不断证明他们的保守与幼稚。我心生反感,态度冷淡。
非相乖顺地尾随他们。他仍旧是个孩童,在父母面前活蹦乱跳,接受父母的训导:在婚姻问题上,无非是牢固家庭,永远相爱,婚姻是家族的事,要站在亲人朋友的角度考虑婚姻等大而空洞的理论。将非相死绑在虚幻的幸福之柱上,让他动弹不得,挣扎不得。他褊狭、极端、沉重、易怒的性格,完全是成长期的压抑反弹。可悲的是,非相的父母并不能意识到教育的漏洞,只将上大学视为教育成功的标准,忽略了心理、性格的发展。
关门声抹去他们的动静,清静蓦地覆盖我的四周,舒畅感令我全身抽出细密的根须,在瞬间爬满全部空间。叶片和花瓣炸开了。轻风荡漾。我又似一片湖泊,在无遮拦的旷野倒映蓝天,浸润土地,被土地浸润,变成天际一只孤芳自赏的鸟,梳理一身羽毛,闲适安宁。
突然,孤芳自赏的鸟一声惊叫,乱风中疾飞而逝——今天是端午节,我和非相结婚后的第一个端午节!他们都忘了?还是别有用心?偏偏在端午节出门,这不合情理。我突然察觉非相父母的举措就是挑衅,他们在向我宣告,非相是他们的,他们对他永远掌控。
愤怒燃烧起来。原本快意的根须迅速缩回身体,叶片和花瓣被烧成灰烬,剩我如枯枝孤单瑟瑟。天气骤变,宁静的湖泊被大雨击碎,风势凶猛,浪头冲垮泥坝,湖水狼藉溃逃。一瞬间,我如黄土裸露沙丘。
顷刻,我阴森地笑了。如此轻易地得到住回公寓的良好时机,且是他们的过错造成,我心舒畅,除却不辞而别的失礼令人略有不安,我是快乐的。我几乎摸到自己的冷硬心肠。这会儿他们大约刚到商业中心,我想,逛吧,下馆子吧,今天端午节,你们一家人好好吃一顿,我这个外人,回自己的安乐窝了。
我仔细收拾衣物,迅速而有条理,仿佛担心他们突然回家,或者是害怕自己临阵变卦。
在收拾行李的短暂过程中,我完成了思想斗争,或者我真是豁出去了。我不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我无法爱非相的父母。我天生不适应老少同堂的大家庭生活。我是画家,我需要孤独,艺术要求我坚持个性,我理应得到谅解与宽容。
在公寓楼下吃过长沙米粉,上楼清空箱子,不开手机,舒服地躺上我的床,只觉耳根清静,视界单纯,独处妙不可言。醒来已是下午3点。不想接到非相质问的电话,仍然关机。喝杯冰豆奶,在阳台坐了片刻,看看周围熟悉的景物,心里一阵温暖。
回到画案,调墨铺纸,打算练几笔书法定气安神后,继续绘画。笔尖浓墨正要落纸,只听得钥匙入锁孔的声音,旋即大门洞开,非相一步跨进门来,面上有笑,汗湿衣裳。
非相来得太快,这不合逻辑。我的手一抖,震下几滴墨汁,宣纸上浮起黑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