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足无措,不知他以前是否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我用手机给家里打电话,想把他的父母叫过来。我手指发抖,拔错好几次。一遍,两遍……我打了无数次,电话始终无人接听。我看了一下时间,晚上12点了,他们熟睡了,听不见电话铃声,又或者是故意不接我的电话。我想到下楼,找保安来帮忙,可我不能放开他,片刻也不能,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危险处境。我不断地抚摸他的脸,在他耳边温柔说话,让他感觉我,想起我,回到清醒的意识状态中。
我有片刻心肠柔软,想道,非相,可怜的非相,被爱情毒害的非相,你怎么选择了我——这般心肠冷硬、自私、饱经风霜的残花败柳。
终于,非相静得可怕。眼睛闭着。满脸汗光。我心一凉,用手探他的鼻息,老天,他在呼吸。他枕着我的膝盖,睡熟了。我松口气。这是一种怪诞的睡觉姿势。他温和,放松。我继续抚摸他的脸。的确,我不像他爱我那样爱他,也许连爱都谈不上,但是此刻,我心底里涌现真实的柔情与愧疚,我应该对他更好一些,至少,不让他受这样的痛苦。“非相,真的对不起。”
“我要撒尿。”非相突然睁开眼睛。
“好,我带你去洗手间。”我获救般赶紧配合,却不知道如何将他的头从扶手的缝隙里塞回去。
“我要撒尿……撒尿!”他语气任性,一动不动。
“好……我带你去……来,快,脑袋从这儿钻回去。”我担心他已经傻了,怕他尿在沙发上。
“我要撒尿……撒尿……我要撒尿。”他像个白痴。
我把他脑袋往回塞。他脑袋太大,缝隙过小,一切显得笨拙而艰辛。他一口咬住了沙发。我使劲掰开他的嘴。沙发堵住他的鼻子。他完全失去自我保护的能力。我怕他窒息,又惊又吓,用蛮劲推他。他的脖子扭歪了,鼻子被压扁了,一边脸被刮得煞白,血色回涌时又变得通红。挤出半边脸时,我看到他一只惊恐的眼睛,像是瞳孔放大,即将归天。天啦,我以为拧断了他的脖子。
我惊恐、着急,累得满头大汗,总算把他弄出来了。我扶着他,他不去洗手间,歪歪扭扭地晃到阳台,对着沉淀下来的夜色尿了很久。完了,他瘫跪尿中,说道:“我侍候不起……你这样的女人,我现在……唯一渴望的……就是离婚……离婚。”
十
破晓的天空蒙着睡意,哑蓝色拧得出水来。我睁眼看见的晨景是忧伤的,很奇怪。我坐起来,头很重,浑身疼痛,片刻,才意识到人在客厅的沙发上,想不起发生了什么。卧室门敞开,莲花蜷缩在床,没有动静。我上了一趟洗手间,尿液散发出啤酒味儿。浴缸外面裂了缝,我纳闷,摸了一下,不是瓷的,是塑胶似的混合材料。我仍是昏昏然。冲完马桶,顺便看了一眼镜子,里面那个人,胡子疯长,面容憔悴,很中年,很困窘,印堂发黑,与婚前大不相同。我冷冷地转身,脚下轻飘飘的,五脏六腑都空了,饥饿在里面游走、冲撞。
前额剧痛,这是上次撞击地面的后遗症,莲花当时没管我,没制止我不理智的行为,任我摧残自己,这个狠心的女人。我怕她,只敢在心里骂她,老女人,算什么东西!现在她还没醒,我恨她,我知道她对此心怀内疚,所以恨得痛快,恨得理直气壮。
我一个趔趄,晃了一下,踢倒了啤酒瓶,连环碰撞声把我吓清醒了,我数了数,九个,金威纯生,我又吓了一跳:昨天晚上我喝了九瓶?糟糕!我知道,我喝醉酒就是一头野兽,要咆哮,要攻击,说大胆话,做莽撞事。有一次喝多了挑衅生事,和几个东北人打得头破血流,下颌缝了七针,疤痕仍在;再一次打了同事的朋友,伤了兄弟感情……昨晚我都干了什么?我完全记不起来。我目光四下搜索,除了奶黄色沙发上的印渍,背包落在椅脚下,其他均无异样,也许我喝了酒便睡死过去了。
我摸了一把脸,发现右手手背浮肿乌青,馒头那样圆软。我举着它,看了半晌,惶恐慢慢浸透我紧张乱撞的心:如果它打了莲花,我发誓把它剁下来。
害人的酒。我恶心、晕眩、乏力。
像气球被渐渐吹胀那样,天空的蓝色越来越稀薄、透明,用不了多久,便会被一抹晨曦刺穿,恢复白日的本色。然而,连天气也出乎意料,当蓝色淡去,灰色聚拢,逐渐形成乌云。稍顷,雨落下来时,莲花起床了,她立在窗前,望着外面,脸色罕有的柔和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