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非相,陡觉他的亲近与两心相通。我和他结了同心。我想到张无量将面临痛不欲生的折磨,心头大快,想到血腥的场景,又觉不寒而栗。可是,我把仇恨交给非相,把痛苦未了难了的仇恨甩给了他——从现在开始,一切都是他的事了。
八
天气反复无常。月朗星稀的夜里突然刮风下雨。闪电仓皇煞白,雷声咆哮。人躺床上,像只夜航船。莲花熟睡,或许是伪装。我轻手轻脚离开卧室,去阳台抽烟。我本无烟瘾,只是借抽烟掩饰内心的烦躁。张无量那副臃肿的表情令人气堵,难以置信莲花曾委身于这样一个杂种:鼠目、稀须、肥硕。功成名就难掩他的猥琐之态。我对此人的厌恶覆盖了妒忌。我周身不适。闪电在我的心头拉开裂口,白日的光景一闪即逝。
母亲很想念我们,时常打电话来问候。她总想为我们做点什么。北方的气候干燥多尘,伤及母亲敏感而脆弱的身体,尤其是眼睛和呼吸道。这一次,母亲在电话里哭了,长时间看不见儿女,她和父亲感到孤独。将年迈体弱的父母留在北方,原本就令我愧疚,听母亲一哭,更觉万箭穿心。我说:“妈,你和爸到南方来吧,这边空气好。”
我对莲花说,爸妈要来了。莲花哦了一声,没有反对。莲花的脾性乖顺了许多,感觉她过得充实、用力,像得到保护的惊弓之鸟。我们的关系出现罕有的和平。对于因头脑发热而说出的关于复仇的事,我毫无头绪,更何况张无量远在天津。我并非真要做愚蠢的复仇,我只是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想知道莲花到底有多少个男人。在这个意义上,我欺骗了莲花。
十天后,我的父母来了。他们放下行李就清理橱柜,给阳台的花草松土、施肥,敞开所有的柜门,被子和衣服都搬到太阳底下,按照他们的习惯摆弄折腾。这大约打乱了莲花的生活秩序,我看见她面色不悦,怒而不发,忙小心安慰,说父母的心意是好的,他们喜欢整洁,喜欢为孩子们打点好一切。莲花说:“原本是你做丈夫的事,却让父母来做,我不喜欢。让我按照他们的模式来生活,我不愿意。”
莲花在父母面前面色柔和,她把惩罚对准我,让我受罪。她对我冷淡,漠视,身体也不容我碰触。父母做的菜完全不合莲花的口味,他们吃了一辈子面条、大饼、饺子、馒头……莲花却讨厌这些。她吃得精致,喜欢荤素搭配,汤菜齐全,矛盾难以解决,最终发展到一锅两制,父母做父母的面食,她做她的饭菜,在同一张餐桌上各嚼各的。日子过得表面顺畅,内里拧巴,我夹在中间,备受煎熬。
父母的勤劳得不到莲花的认可,她希望他们像客人那样规矩,而她又无法一日三餐将他们伺候。
“整天唠叨要节俭,谁奢侈了?放着马桶、洗衣机不用,就是节俭吗?炒肉不见肉,要这样节俭吗?想回到六七十年代?他们要过他们过去。非相,我告诉你,我有我的生活水平,谁也甭想改变我。”莲花在黑暗中说。
“他们节俭了一辈子,咱们理解一下吧。想吃什么,你尽管跟他们说呀,磨合期嘛,爸妈都是通情达理的人。”
“你的意思是我蛮横无理了?”
“瞧你尽钻牛角尖。莲花,慢慢来好吗?”
“慢慢来?……我要一直和他们住在一起?”
“……不是吗?”
“这对我们的感情没好处罢。”
“你以为他们想来?他们在家里过得好好的。我怎么办?请他们滚回去吗?”
“我求他们来了?你和我商量过吗?你们把我放在眼里了?”
“我和你说过父母要来,你不是没反对吗?有意见你应该早点说。”
“那是和我商量吗?你们都已经定了,不过是通知我一声。他们在家里好好的,干吗来这里吃力不讨好?”
“你……我明天就请他们滚回去,满意了吧?”
“不行,我可不愿留下话柄。过段时间再说吧,我暂回公寓创作。”
翌日,父亲让我陪他去买手机。我叫莲花一起出去逛逛,莲花摇头。我说中午可能赶不回来,你自己弄点东西吃。莲花点头。我们出门了。我既不忍把莲花留在家里,又不放心爸妈独自出门,希望一家人有说有笑,逛街吃饭。
父母察觉到我的心神不宁,问莲花是不是有不愉快的事情。我说哪里,搞创作的人就是情绪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