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学五食堂，我对着毒牙长吁短叹，一副食不甘味的样子。毒牙不解，她说，找不到宿舍就找不到吧，走读不也挺好的，等于零售一下你身上的肥肉。她将我的情绪恶意地一语双关解释为夜晚无法在这里上床的烦躁。我感慨呀感慨，做人难，做女人难，做没名的女人更难!她不理解我披星戴月的劳顿，不理解拥挤的公共汽车上你必须和各式陌生男女抱在一起的尴尬，不理解我对若干时日后临近冬天的恐惧，我会像个卖火柴的老太婆活活冻死在路上——而且，由于和单位脱离了关系，舍身忘我的求学精神得不到任何诸如公伤或殉职之类的精神补偿。
对我的倾诉无动于衷，毒牙这个为富不仁的家伙吃人不吐骨头，她将排骨的软骨部分咬碎在嘴里，我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
遭灾的日子来了群众的贴心人，下雪的时候来了救命的送炭人——我认识了山羊。山羊的公司离学校不远，家又离我们家不远，于是我常把他的私车当做我上学放学的班车。
白马王子只宜于少女之梦，而我们这个岁数的女人，要黑车国王。除了在继承遗产一项上有点儿可取之处，王子能干什么?冲动，爱追求公主，还那么好斗，没事就远游去要和想象中的妖魔鬼怪作战。而黑车国王，沉稳，处变不惊，有权威感，可以信赖和依靠。国王的领地和事业显而易见增添了他的个人魅力。他要像个秋天，提供宜人温暖和宽广襟怀，不仅擅长娇宠，还懂得退让的妙处——让人喜欢，喜欢得又分外安全。当山羊的黑车无声无息停靠在图书馆前的空场上，我欢欣雀跃，四十五岁的山羊真他妈像一朵鲜花——人人爱戴。
山羊在房地产公司做销售部经理。温和，谦逊，一副向所有人学习的样子——山羊很聪明，他的聪明主要体现在会装傻。仔细观察他的脸，眼角皮肤最松弛，嘴角肌肉最强健，完全是一个职业微笑者的面部特征。精神按摩比肉体按摩还舒坦，就冲山羊的轻柔马屁掌法，客户别说是买，我看募都成，值呀，该呀——此“该”兼作“应该”和“活该”解。我表扬山羊：“你这厮着实有些伺候人的天才。”
两只兔子跑得快，追上哪只才发财——是灰兔子，还是白兔子?斤斤计较、患得患失的人注定失败，因为他像条哪只兔子也舍不下的贪心猎狗。而山羊，不追灰兔，也不追白兔，他摇身一变，装成一只搔首弄姿的母兔子，待二兔“闻香识女人”心甘情愿投奔到跟前——山羊一出手，谁也别想溜!这么狡诈的人怎能不先富起来?
在传统知识分子眼里，商人重利轻义，一身的铜臭味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其实，知识分子所要求的情调、品味和尊严在这个世界上更集中地在商人的生活质量上得以体现。山羊以前是历史系的高材生，这点儿历史使他今天凑合着算个儒商，所以，他身上有种特别的味道特别的好闻。
路途漫长，再加上经常的堵车，使我和山羊的谈话可以围绕一个庞大主题充分详细地开展。我们经常意见相左，争论不休，有时候这有点儿像过招，他使他的兵器，我用我的招术，酣战数百回合不知餍足。当然，在旁人听来，对话有欠严肃，甚至，偶带色情倾向。一次，在昏暗路灯的余晖映照下，山羊比喻说，戴着避孕套做爱就像穿着袜子洗脚一样——我忍不住放声大笑。山羊说得对，能跟我说这些，是因为我既不会气得满脸猪肝色地扇他耳光高呼“臭流氓”，也不会心脏乱跳一气地晕倒在他的怀里。
和山羊在一起非常愉快，我的任性总是得到最终的原谅。我不否认，除了精神欢乐，和山羊的愉快友谊里可能隐藏着我的物质享乐主义贪图。
虽说投身于如火如荼的为人民服务当中，雷锋依旧孤独，他青春的一生还未享受到异性给予的幸福。时代变迁，活雷锋的概念已宽容为一生只享受过一个异性给予的幸福。忠诚这个词原指对配偶的专一，而今，一个人如果对他的情人始终不二，他的忠诚当之无愧。
“五讲四美三热爱标兵”山羊最令人惊讶的就是作风问题。一个男人假若到了四十多岁还被人夸奖为纯洁恐怕不是光荣而带有耻辱的印记。但山羊的诚恳态度令企图对他抱以嘲笑的人自取其辱。山羊对老婆呵护有加，绝对效忠。他经常批评我脾气暴躁，言语粗俗——这是我在人前成功掩盖的一面，被山羊轻易揭穿后，我索性变本加厉。山羊的结束语必树立起他老婆的光辉榜样，在我牺牲性的对比之下，山羊更陶醉于他老婆说不完道不尽的可人之处。当然，他老婆，果真天下一流，山羊在外伺候别人，在家享受全面伺候。山羊老婆不仅严禁山羊从事家务劳动，而且还承包替山羊推背洗脚等现代女性做梦也设想不到的活计，怕他累着。我不禁刻毒猜想，山羊做爱的体位是否也比别的男人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