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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恩怨

时间:2024-04-14    来源:馨文居    作者:张炜  阅读:

  无论是翻读史册还是将目光收回,从浩瀚典籍到碌碌日常,类似的触目惊心之恶之血腥历久不绝,它们统为专制之特征,属于必要生发之通例。在这样的恶政之下,阴毒滋生已成常态,且成为普及和教育的恶的榜样:哪怕是一个最底层的奴隶、一个世代苦不堪言的受尽盘剥者,一旦小有公权,很快就会变得穷凶极恶。这都是人们最为熟悉的人性和社会现象。人性之丑陋如此,需要何等极险之环境才能培植和诱导出来、才能达至这样极端的程度,需要每个人从自我反省与批判、从常存的罪感中深究。在这样一种封建文化传统中,人们是普遍缺少罪感的,自我追究力非常薄弱,而这正是苦难的深渊之一。没有罪感的人很容易转为作孽,这片土地上的人有各种恐惧,但唯独没有最后的恐惧:不信轮回和来生,不去想那样的未来。他们真正恐惧的不过是眼前的世俗物欲之失去,“头顶三尺有神灵”,不过是说说而已,那样严厉的警醒很容易就消匿不存。

  从古至今几千年过去,人性并没有本质的改变,不断变换的只是周边的环境:社会体制与自然环境。如此一来,人性最终释放出哪一部分、怎样释放、释放到何等程度,则需要在人与客观环境的对应与演变中才能确定。如此一来,创设和营造怎样的环境,就成为任何社会任何时代最重要最迫切、最不可忽视的生存大要,是生死攸关之事。仁慈与善美之培植,刚直不阿人格之确立,对于整个人类社会的存续,其意义怎么估量都不过分。从这个角度讨论苏东坡作为一个诤臣、一个始终不渝追求完美的诗人的意义,不过是一次破题之思的开端。从世界范围看,近代人类历史上发生了多少可怕的灭绝人性的恐怖,西方屠犹以至其他,从奥斯维辛到波兰卡廷事件,数不胜数。我们的目光再转向东方,一切自不待言,似不必历数。可见人类在这样漫长的时间里不但没有进化,反而在不断地向后退却,似乎变得更残忍、更无理性、更无仁慈可言。最可怕的是,在许多的时段里,那些令人战栗的恶性事件都在假借崇高之名,而且直到很久以后还有人为之叫好。

  惨恶代代不绝,刚直之士“愕愕之声”不绝于耳,好像一切仍旧无济于事,白白消失在尘埃之中。我们是否想到:也许正因为后者,因为这声音,世界才得以在艰难的平衡中存活下来,在这一瞬的安静中,才有了喘息的可能。

  苏东坡不过是一个“挺住”的榜样,若有千百万类似的榜样,则可以有更多的模仿,再不让自己溃散,咬住牙关说:“阴毒辈出不足畏。”这并不是一句大而无当的豪言,不是一次盲目无知和过于乐观的浪掷。

  因为我们知道,生活还要继续,我们就在生活中,我们的后来人也要在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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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时磨碎绝望

  苏东坡竟然属于一个“乐天派”,这样的观感和名声如何获得,非常值得思量。一个在极端的苦难与自我宽慰中沉浮挣脱的诗人,并非不敏感,也并非愚钝,不过是能够处理、能够及时地磨碎绝望而已。生活中,一个人每天及早做这个工作,这一天才会过得下去,才会过得好,才能有所创造。如此同理,一月如此,一年如此,一生也要如此。不然人生就无法继续,就难以正常度过,更谈不上劳动和创造了。

  所谓的“日日精进”,“苟日新,日日新”,都是在战胜自我的坚毅中完成的。绝望不仅伤身,还会污染世界,伤感最终是廉价的、肤浅的。因为人人都会有绝境,最后又会变成一个终生面对的大问题。持续下来,有时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有时候又是极难的。那些发现了其中艰难的人,有时就不得不做一个告别,因为他们实在无法坚持下去。由此我们会想到苏东坡所经历的那个至大的陷阱,在乌台狱中被折磨得夜夜惨叫,随时都会押赴刑场的惊惧中,他早为自己准备了一副自裁的毒药,颤抖的手指险些伸向它。如果那样,他的一些杰作将无法存留下来,中国文学艺术的瑰宝将失去重要之章。

  自乐自娱能够及时化解穷途末路的一切困窘如苏东坡者,也常常发出可怜的呻吟。在海南、在其他地方,这呻吟都有;更多的播散在茫茫夜空和寂寥的个人空间里,我们无法得知。他用来参照的大榜样,那个田园诗人陶渊明,借助于酒和歌,借助于篱下菊花、五棵柳树、悠然南山,那些亲手侍弄的豆苗、头上明月等。苦难的人生原来也有许多可爱的东西相伴,它们数不胜数,或顽皮、或稚嫩、或温柔、或刚倔。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有一个世界,世界上的各种生命都在繁衍和继续。它们有时是彼此独立的,有时是相互注视或问候的,用声音、用目光、用气息、用颜色,这样相依相偎,浩浩荡荡,流动在时间的长河里。这就是生存与毁灭,来路与去路。没有这样的达观,只生存于局部的欣喜与沮丧、狂妄与伤绝,那才是最大的不幸。

世间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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