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胡胖递过来的钥匙,悄无声息潜进他的宿舍,头上戴着一顶用于迷惑顶篷看客的软檐帽子。皎皎躺在床上,灯开着,屋里有了女人,就有一种雌性荷尔蒙的气味,它散布在空气里,一切因此变得软耷耷的。我掀开被子,皎皎已经躺在里面,朝我微笑。她脸上有潮红的颜色,很礼貌地冲我说,姚老师您好,麻烦您了。我说,怎么这么客气,现在我可以叫你弟媳了。她说,胡哥不是要比你大一点吗?我说,叫弟媳。要叫嫂子的话,小叔子可以随便动手动脚,不受法律约束啊。皎皎格格格地笑起来,说,姚老师,你真风趣,我还以为你们当老师的都不吃人间烟火。
忽然,她眼皮子一跳,伸过手来抓我衣襟,把我扯得往前扑了一段距离。我靠她很近。她轻声地说,那个糟狗日的,已经爬上顶篷了。我闻见她皮肤腺体分泌出来的气味,喉结哽了起来。她就问,姚老师,是你肚子在叫吗?你饿了吗?她眼里闪烁的略带揶揄的光芒,显然表明她知道声音是从我喉结处发出的。我很尴尬,轻轻地咳喘起来。房顶上又有了响动,胶合板因受的挤压力不均而格蹦格蹦响了好几下。皎皎咬着我的耳朵说,这小孩,他大概也憋硬了,开始敲鼓了。说完就格格地笑。我吓了一跳,这一阵,胡胖往闷坛里沤酸菜似的给皎皎灌输了太多东西。那一刹,我有些痛心疾首。
胡胖拖着累赘的身躯爬上了顶篷,他悄无声息地朝那小孩靠拢,事先没有亮电筒。在这件事上胡胖表现出心思缜密,白天他就爬上顶篷查看线路,测量檩条的承压能力,晚上摸黑上房也可以轻车熟路。他闻得见前面趴着的小孩散发出的气味,这气味夹杂在厚重的灰尘味中,气若游丝,但胡胖偏偏隔个老远就闻见了。他相信自己与小孩的距离足够近了,忽然拧亮手电筒,大喝一声,扣动杀鱼枪的扳机……(这些,都是事后他跟我详细说起的。)他力度用得不准,忽然把顶篷踩踏掉了下去,就是隔壁的那间房。我和皎皎都明白无误地听见隔壁房里巨大的动静,整栋宿舍的人都草草穿好衣服跑出来看热闹。隔壁那间宿舍是一个姓莫老师住的,他白天上课,晚上消失,不知道每晚都在干些什么。门口挂着明锁,胡胖拨开窗户插销爬了出来。皎皎心痛地迎过去,问胡胖摔伤哪里没有。胡胖又羞又气地推开她说,没事,我知道是谁。他一甩头就往男生宿舍走去。而别的人,都看见我和皎皎从屋里走出来。他们目光飘移地看着我,什么样的表情都有,甚至有人冲我跷起大拇指,一脸淫光。
我意识到了什么,跟上去想把胡胖拽回来,但胡胖像喝多酒一样偏执起来,恶狠狠地推开我说,你别管。我还想着要干预,他很不冷静。后面跟来的几个老师瞎当好人,以为是我和胡胖有了摩擦,拽住我不让我靠近胡胖。我只有眼睁睁看着胡胖走进男生宿舍,把胡纯叫了出来。怎么又是胡纯?我看胡胖的样子,还以为刚才他至少看清了小孩的脸。但我爬上顶篷的那一晚,看见的那小孩应该不是胡纯。我想挣扎,那些好心人把我挟得越来越紧,不断地提醒我说,小姚,遇到这样的事应该冷静。还有人借机泄愤,骂起了工会。他感叹说,唉,李传青(校工会主席)真是他妈的没用,解决不了你们小年轻的个人问题,分明要把你们都逼成强奸犯嘛。
我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胡胖把胡纯揪了出来,反剪着手,一边走一边用膝盖拱胡纯的屁股。胡纯一瘸一拐,把头尽量地低垂下来,看上去是一派认罪服法争取宽大处理的态度。难道真的是他?我脑袋里也产生短暂的迷惑,之后我并不感到奇怪,并进一步认为先人们总结出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道理,现在还能够说明问题。
胡胖拽起胡纯瘸着的那条腿问他,怎么搞的?
踩了钉子。
真巧,突然踩了钉子。昨天怎么没踩钉子?
就是昨天踩了钉子,帮学校搬食堂后面那一堆木板子,搬到教师宿舍后面去,一不小心,顺便就踩了钉子。
看样子你还是学雷锋咯?学雷锋竟然会踩钉子?我看你不如学邱少云踩地雷算了。邱少云好像不是踩地雷,是被火烧焦了硬是没跟旁边的战友讲小话。
那学黄继光堵枪眼,总不会错吧?胡胖气急败坏地说,学董存瑞炸碉堡,他妈的,学罗盛教救了北韩的金莹小朋友也不是不可以啊。他把胡纯就近推进教学楼,一间办公室里面。我觉得不妙,冲拽住我的人说,看见了吧,跟我没关系,我怎么可能打他皎皎的主意?他们也意识到了胡胖今晚并不是冲我来的,遂把我放开。我赶紧往那边一溜小跑,想拧开那间办公室的门,但胡胖把插销插得死紧。我只有用力敲门,冲里面说,胡胖,把门打开,快把门打开,你要冷静点。门没有开,里面传来胡纯沉闷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