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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信

时间:2024-08-04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周晓枫  阅读:

  几个月以后,全校师生信心百倍,因为高年级的郝玉同学收到了回信。这封回信后来在全校朗读,早在老师眼皮底下审查过了,老师甚至还辅导了郝玉朗诵时的重音。听说郝玉当初夹寄了自己的照片,我暗生轻视,这肯定是遮盖自己青春期情欲的正义办法。而这种私信的公开化和表演过程,我不能忍受。我在害羞中坚持着自己微不足道的隐私和尊严。我对邮差暗怀好感,是因为他能维护我,同时满足了我的倾诉要求和倾诉的害羞形式。我的声音并不是立即但是适当而及时地回传。邮差的存在,使我对现实语境进行了合理的回避。拆信和阅读都必须独自进行,一个人即使当面拆读我写给他的信,也难以忍受和被原谅。郝玉对着主席台上的麦克风,激动得小脸通红,一封偶然而幸运的回信使处心积虑的她终于加入了大队委,我想邮差冒死帮助了一个不值得的人。

  半年以后,我接到此生第一次的来信。那是年末,我盼望贺年卡片,只差貂禅一人我就可以把经过浮凸印刷技术处理的四大美女凑齐。下午路过校门口,我惊喜发现黑板上有自己的取信通知。这是一封神秘来信,因为填在寄信人地址位置的,只有两个小字:“内详”。我的第一封信写给陌生人,收到的第一封信,同样来自陌生人。

  撕开封口,我成为一个连环游戏中的链条。信纸弥漫一种淡淡的劣质香味,右下角的花卉图案稍显粗糙。这封来信指示我在一个星期内,按照名单给六个人寄去贺年卡片,然后我会得到远远多于付出的卡片回馈。如果我违背指令,可能意味着不幸事件的发生。看着上面排列的名字,我必须像对小神那样供奉他们,才能获得安全和奖赏。对于我这样怯懦的孩子,机会同时带来恐惧,这封信如同击鼓传花中那个已不再具有光荣意义的红花,我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把它抛离和转移。半是勒索,半是礼物,它是一种我最早见识的传销形式。规定的一个星期过去了。我若无其事地削着铅笔,削得越来越尖,一个极小极小的耀斑被挑在炭黑色铅芯的前端。游戏的环节终止在我这里,我没有听话,吝啬和怀疑使我没有寄出自己的卡片,并为此承受隐忧。我没有让邮差成为解救的天使,他的铃声渐行渐远。

  4

  我从来没写过情书,担心自己后悔,留下白纸黑字的证据,就没有了对往事肆意编造的谎言可能。十几岁的我额头上长了痘子,它们此起彼伏。我对着镜子,检查那个硕大的疱慢慢拱动的进度。我的偶像、最初的爱人,我在白纸上写满“龚鹏”,然后仔仔细细撕得粉碎。只留写得最好看的两个字,搓起来,像皮肤上莫名其妙的汗泥,我把纸卷放在舌头上,体会来自它的障碍和咸。和青春痘一样,他起鼓,发亮,放大,我崇拜他。我那时还不知道他是我身上变质和即将坏死的部分,会和脓疱一起破灭。龚鹏自己也不知道,他从一个最小的破绽开始了溃败,当他的毒从我的体表溜走,才还我经过洗礼的青春。

  我不喜欢一个人过多地烦扰邮差。不喜欢他们为一些无关痛痒的消息奔忙。比如我沦陷初恋的同桌,频频给隔班的学习委员写信,不当面给他,而是贴足超重的邮票寄到他家。她的情书里夹带着剪下的一缕头发,装进信封,头发并不服帖,散开了,磨得信纸沙沙作响。我觉得脏,关键是缺乏想象,她对国外剧情的拙劣模仿,让我轻看她的焚心之恋。数月后她又成了乌烟瘴气的焚信女生,拄着一把铁锹,是黛玉造型的可笑翻版。她把那些爱的骨灰埋在校园后院的核桃树下。我想象次年春天,硬邦邦的蜡制叶片写满了不同的字,出卖她的秘密。掰开一个核桃,青绿果子里储存褐黑的内胆,她说过的话藏在那些沟回里。核桃长得像她的大脑,尤其有毒的仁儿。我捡了一片树叶,叶脉里写着一个清晰的“十”字。每片叶子的脉纹里可能都藏了一个字,只不过,风吹着,散乱的树叶不能被组合,与她不能复原的爱情命运相符。然后落叶,烂在泥里,然后重新进入根系,循环,进入耀动不已的春天。那些字,是否微弱呼吸?再后来,我的同桌剪了辫子,路过爱情的葬礼树,她双眼皮的肿未消,是整容师割的,不是哭的。曾经她哭,因为她回忆,因为回忆咬住一块肉,牙缝中冥顽不化的肉纤维阻碍了她的食欲和消化。现在她换了双眼睛观察生活。树上长了虫,啄木鸟有时飞来,敲打蛀蚀的树皮。咚,咚,咚。咚,咚,咚。邮差铃,铃,铃。铃,铃,铃。她不再需要他的参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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