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响,有喝骂声,还有车子开动的声音。我知道台底下的孩子早已是人心涣散。我知道擒贼擒王的道理,用斜光罩住胡纯,留心他的一举一动。他果然已经在活动脚了,突然离位,往后门跑去。我赶紧从前门出去,笔直地往后门跑。他拉开后门的插销,会耽搁稍许时间,我这会儿就已经跑到后门门口了。他打开门看见我的脸。他给我一个歉意的笑容,迅速把门关上,插上插销。教室里面,竟然出现零星的鼓掌声。我迈开方步往前门走去,估计这一举动足以维持整堂课的秩序。往下面看看,下面一片大乱,有好几辆车开了进来,其中的一辆敞篷吉普车,让我想起了于江。一个多星期没见他了,校长这几天铁了心要对他干点什么,比如开除教职,以儆效尤。校长和几个老师正和冲进学校的人交涉,那伙人气势汹汹,指着校长的鼻头说话。
我看见一个人已经冲上我们这层楼,他面色不善,想必家里遭遇了不幸。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反正与我无关。我往教室里走,准备把课继续上下去。刚走进教室,那人从后面跟了进来,我感觉后面有动静,要扭头看看,他已经用手臂挟住了我的脖子。我想动弹一下,全班同学正看着我。按校方的规定,我们是有保护学生的责任的,所以在他们面前我必须体现出有保护他们的能力。但那人训练有素,他弄我的动作充满了技巧和智慧,顺势把我往前推几步,稳稳地摁倒在讲台上。粉笔灰扑腾起来往鼻眼里钻。
你是不是于江?他问我。
你把手先放开。
看样子你是,我看就是你。他声音里浸润了一种古怪的欢乐。
兄弟。我说,你能不能把手松开?
你这个杂种。你认不认?
我很难过。我的脸先是撇向了孩子们一侧,他们大都已经站起来,被这突发状况搞懵了,静默地看着我。我摆脱不了该男子的擒拿术,幸好脖子可以稍稍活动,就把脸撇向了黑板一侧。我再次,小声地说,兄弟,我真不是于江,骗你不是人。下面有两个女同学也用细嫩的声音佐证着我的观点,她们说,他真不是于老师,他是姚老师。稍停一停,其中一个女孩进一步证明说,于老师长得很帅。胡伊感情充沛的声音马上补充说,姚老师长得也还……可以。
扭住我的男人似乎信了,他问我,于江在哪里?
不知道。我坚贞不屈地说。他冷哼一声,说,有种。他把我本来就被撇弯了那只手继续往后脑勺上扳,实在憋不住了,于是,我只有杀猪般地惨叫起来。我真想跟同学们解释,亲爱的同学们,我真不想这么叫唤。有时候,一个人发出怎么样的声音,完全不由自主。紧接着,扭住我的那个男人也惨叫了一声,然后又是另一声。他手一松开,我就挣脱出来往一边闪。是王红旗在用砖敲他。教室墙壁上,好多块砖一抠就抠出来了。王红旗阴着脸,举起砖还要敲他第三下,他反应灵敏,身形一闪,躲过那块砖,反过来踢了王红旗一脚。王红旗身体比较轻,被踢倒在地上。但别的孩子已经反应过来,一哄而上,朝这个男人身上砸东西,男人瞬间挨了几板凳,赶紧往外面退。几个孩子跟了出去,嘴里发出嗷嗷的叫声。我没法制止他们,一心想着把王红旗扶起来,看他受伤了没有。王红旗自己爬了起来,告诉我说,老师,我没事。他拍拍手上的灰。
整个学校的形势跟在我们班发生的状况基本一致。那帮突然冲进来扰乱教学的人,叫嚣了一阵。一旦激起师生们的同仇敌忾,他们只能是纸老虎,被密密麻麻的孩子们追逐得仓皇逃窜。
这事跟于江有关,是他惹起来的。马大姐最近不停地犯恶心,干呕。去到医院一检查,真的是有毛毛了。她羞愤难当地说是于江干的。于江说这绝不可能,他告诉马大姐,两个人得发生性关系才可能有毛毛。什么是性关系,于江解释起来就得配合手势了。但马大姐这样的人,脑袋不转弯,她一口咬定肚子里的毛毛是于江的。她的理由也很强有力,她说,不是你的,难道还是我爸爸的?于江发现没法跟她解释清楚,就脚底抹油玩消失。这是他的强项,他可以带着那一套打巨骰子的工具走乡蹿寨地打游击,反正,只要是开赌局,就总会有人把钱输给他。
校长找了我们几个,说,这几天你们都不要上课了,把于江给我抓回来。
抓不回来怎么办?
继续抓,抓住了为止。